第176节
“心魔要怎么治,顶多只能安神罢了。”叶瑾道,“不过也不必担心,皇上不是一般人,是从血里一路踩上去的,你多陪着他些,心结打开也就没事了。” 段白月笑笑:“多谢。” “谢什么。”叶瑾撇嘴,往炉灶里捅了一根烧火棍,现在情势特殊,勉强认了这个什么,那个,你。但等哥哥恢复之后,该阉掉的,那还是一样要阉掉,毕竟秃头治不好。 厨房很快便送来热水,段白月替楚渊擦洗了一遍,又换上干净里衣。四喜送来了粥饭与小菜,小心翼翼看了一眼,见皇上神情如常,脸上也多了几分血色,便放了心,又躬身退了下去。 “明日叫纳瓦过来吧。”楚渊道,“若是国中重建人手不够,便留下一支军队帮他,再让暹远国也抽派一些人。其余大军顶多只能在此处停留三天,否则便会延误战机。” 段白月点头,喂他吃了一勺粥:“好。” “还有,不知楚项还会不会在白象城中有下一步举措,但务必不能有谣言传开,将此惨案推给纳瓦。最差便是赖到楚军头上,那也成。”楚渊道,“这当口,只有让纳瓦威望尚存,才能让百姓不生二心,有他在王位上,一切都好说,否则只怕后续麻烦会更多。” 段白月道:“你说什么我都照做,先吃完饭行不行?” 楚渊道:“还有件事。” 段白月无奈:“媳妇不服管。” 楚渊道:“妙心是小叶寺的住持,让他去做场法事,超度那些无辜亡魂吧。” 段白月摸摸鼻子:“那位大师方才想进来看你,被瑶儿硬挡了,不如这事交给温大人去说?” 楚渊:“……” “这可不怪我。”段白月道,“你昏倒的时候,我问他究竟是怎么回事,结果说话说一半,我自然放心不下。” “又不是什么好事,他不说就对了,难不成还要逢人就讲?”楚渊敲他脑袋,“下回不准。” “我又不是外人。”段白月索性坐到他身边,“难道不该将你的所有事都告诉我?喏,你想知道我的事,我能都三岁记事起说到现在。” “油嘴滑舌。”楚渊撇嘴。 “那你还要见他吗?”段白月酸溜溜道,“我去请。” 楚渊好笑,吃完最后一勺粥饭,将空碗塞给他:“明日再说。” “那接着睡?”段白月道,“还是想出去吹吹风。” “走吧。”楚渊站起来,“船舱里头闷,透个气也好。” 段白月扯了厚厚一件披风将人裹住,方才带着出去。原本只想着看看海,楚渊却自己绕到了前头。 段白月将人拉住。 “无妨的。”楚渊道,“看看百姓,我心里也踏实。” “先说好,看可以,可不准再内疚。”段白月皱眉,“这罪孽是楚项的,将来我们把公道替百姓讨回来便是。” 楚渊点头:“嗯。” 段白月牵着他的手,陪着一起站在围栏边。远处沙滩上火把绵延,篝火堆也燃得旺盛,不少人穿梭往来,抬着百姓往城里走。黑色的天幕遮盖住了沙滩上的暗红,空气中的血腥味也已经被风吹散去。 楚渊将头靠在他肩上,眼睛映着远处的火光。 叶瑾抬着药筐,远远往过看了一眼,然后便绕了好大一个圈,没有打扰两人,从另一头将药材递给了下头等着的小船。 “现如今白象国遭遇重创,是否能重建,将来可就靠小王爷了。”船舱内,温柳年正双手扶着纳西刺的肩膀,目光殷殷。 赵越:“……” 纳西刺受宠若惊,又惊慌失措:“我我我我?” “是。”温柳年点头,“你。” 纳西刺双腿打颤:“可我什么都不会。” 赵越在心里摇头,这阵倒是有自知之明。 温柳年笑眯眯道:“不会不打紧,本官教你,该做什么说什么,有样学样便是。” 第一百三十七章 善后 不举的那个谁在厨房 由于对方基本是个草包,又被吓得有些神志不清,所以温柳年足足教了大半夜,确定不会再有问题后,方才叫赵越将他暗中送回白象国。 “早些回去睡。”临走前,赵越叮嘱。 “好好好。”温柳年点头,笑如春风。 赵越又道:“不准再去吃夜食。” 温大人:“……” 赵越叫来两个侍卫,送他回船舱。 温柳年一边走,一边摆出官威来,沉声道:“本相去厨房看看。” 侍卫只当没听到,一人一边架着他,强行带回了住处。 温柳年趴在门上,愁思如潮,很想写一篇凄楚文章。为何当了丞相也不能在半夜喝黄酒吃肘子,那人生还有何意趣。 出了惨案,白象国内人心惶惶,皇宫的守卫自然也就松懈了许多,部分城门已经由楚军暂时监管,赵越轻松便带着他去了后院佛堂,挥起一拳将人打得鼻青脸肿,又扯烂了衣裳抹上土,从窗户里踢了进去。 屋子里头传来惊呼声,而后便是一阵骚动,与纳西刺声泪俱下的哭诉,倒真是与温柳年教得一字不差,赵越听得好笑,抱着刀翻身上了屋顶,坐着等天亮。 天光一点一点泛出白,海滩上的伤民已经差不多都转移到了城中,正在登记名册。其余遇难者则是找了艘大船,在海中火化送别。哭声连绵一片,听得旁人心里也要落泪。妙心长叹一声,替亡者诵经超度,只求来生能平静安稳,免受乱世之苦。 船只带着残余火光沉入海中,连最后一缕烟也被吹散。段白月单手环着楚渊的肩膀,道:“好了,回去吧。” “叫纳瓦过来。”楚渊道,“还有千枫与薛将军,温爱卿也一道吧。” 段白月点头:“好。” 沈千枫与薛怀岳皆是忙了一夜没合眼,不过也不知叶瑾熬了什么汤,喝下去倒也不见困乏。楚渊道:“城中情况如何了?” “卓统领已经带兵搜过一遍,并未发现楚项等人的踪迹。”薛怀岳道,“朝中臣子被炸死了大半,只剩下不到五人,都说是聂远山逼迫他们带领百姓,前往海滩迎接纳瓦。否则按照惯例,这种国主被俘丢人现眼的事情,定是不会大张旗鼓的。” “司空兄已经带人出海去寻药,他对南洋极为熟悉,说两三日便能折返。”沈千枫叹气,“伤员倒是不多,军医足够照料他们。那炸药极烈,多数百姓都是当场殒命。” 纳瓦坐在一旁,脸色白了又白,整个人都神思恍惚。 楚渊走下来,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国主可还能上岸?” 纳瓦点头:“自然。” “上岸不是为了触景伤恸,而是为了重建家园。”楚渊摇头,“若国主这副样子,莫说是朕,就算是贵国百姓,只怕也不会信服,还不如一直待在船上,将这国家让给旁人。” “楚皇。”纳瓦赶忙站起来。 “所有人都在等你。”楚渊道,“既是一国之君,为了子民与疆土,无论前头是刀山还是火海,都只有赤着脚踩上去,没人能替你。” “小王明白。”纳瓦微微低头。 “温爱卿。”楚渊又转身回到龙椅,“纳西刺如何了?” “回皇上,该教的都教了,看起来学得似乎还不错。”温柳年道,“只要还没蠢得无药可救,那便不会有问题。” 此话一出,现场所有人都在想,那人似乎还真就是无药可救。 …… 温柳年又赶忙道:“若当真没救了,说错了,阿越会一直在他身边,一刀打晕了拖走便是。” 薛怀岳觉得,自己对“文人”的印象,已经因为这位大楚丞相,改了远不止一回——审案像流氓,缺德起来一个顶十个,还说打人就打人,一点都不斯文。 楚渊点头:“甚好。” 温柳年喝了口茶,又细细将计划给纳瓦说了一遍。 城中处处扎起白布,妙心赤脚一路走过小巷,喃喃诵经超度亡魂,由北到南,户户都是屋门紧闭,并无人出来给他一盏茶饭。突然遭此惨祸,百姓心里都是忐忑,虽不知究竟幕后之人是谁,但凭着本能一猜,也觉得十有八九是与大楚有关——若非他们绑走了国主,大家又怎会一道去海滩上,这种乱世,躲在家中尚且还怕不安稳。 心里生了疑惑与怨恨,却又不敢说出来,毕竟现在城中处处都是楚军在巡逻,受伤的亲人也要靠着大楚的大夫才能治,便只有锁好了屋门,只求莫要再生事端。 茫茫南海,正停着另一艘大船,楚项靠在软榻上,怀中抱着一个女子,却是当初从天鹰阁逃出来的厉鹊。她自从那日看清楚渊的长相后,又听哥哥与沈盟主说过楚项之事,便隐约猜到了些什么,在家中也是被软禁,索性便逃了出来,只想知道当初扰乱自己心神的人究竟是谁。一路乘船出海下南洋,在传闻中的翡缅国外徘徊,最后竟是硬被她找到了楚项。 “女人一旦傻起来,可当真是傻。”楚项看着她啧啧,“怎么,要来寻仇?” 厉鹊与他对视,两行眼泪悄然落下。她也不知,自己此生唯一一次心动,为何便给了这人。 自那之后,她便留在了楚项身边,即便知道他做的事一旦失败,便是死路一条,却又觉得即便是死了,好歹也厮守恩爱过,总好过独自一人被关在绣楼中,只能望着头顶一片天。 “主子。”有人在外头道,“刘将军回来了。” “进来吧。”楚项放开手,示意厉鹊暂时退下。 刘锦德推门进来,将带了水雾的斗笠放到一边:“为何你不守在翡缅国?竟亲自来了。” “翡缅国有黑鸦守着,不缺我。”楚项道,“我怕你一旦见到心上人,会情难自禁,便过来看看,或许能帮上忙。” 刘锦德自己倒了杯热茶:“有话直说,少阴阳怪气。” “我还真没话说。”楚项啧啧,“杀了几百人,就只为了罚他背着你与旁人在一起,却将那白象国白白交出去,旁人想不服都不行。” “白象国原本就吃不下,炸了岂不是更干净?”刘锦德阴冷道,“否则纳瓦若是答应出兵,又多出份事端。” “是是是,你说什么都对。现在白象国也毁了,人也杀了,总该回去了吧?”楚项站起来,“过了白象国,下一处可就是翡缅与星洲,前头这些小打小闹,顶多算是蚊子叮,过了便过了,也没什么用,顶多能你心里畅快些。” 刘锦德扫了他一眼。 “怎么,我说错了?”楚项道,“那梦魇缠了他十几年,现在又有数百人因他而死,血流成河的,怕是又要夜夜做噩梦,若是命短——” “住嘴!”刘锦德狠狠打断他。 “我又没说他会死。”楚项摇头,“等着吧,将来替你弄到床上便是。” “聂远山我也一道带回来了。”刘锦德道,“将人带去给黑鸦吧,吩咐船工加快速度,我要在最短的时间里赶回翡缅国。” 暮色已然沉沉,城里的百姓都煮好饭菜,拎着食盒去善堂送给伤员,依旧低头不敢看大楚来的人。饭吃了还没几口,外头却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铁桶满街乱滚,纳西刺顶着一张淤青的脸,气势汹汹拿着把大刀,疯了般连喊着要集结军队,去攻打翡缅国。 闻讯赶来的朝臣与侍卫都吓得不轻,赶忙将人拉住——先前都当他被纳瓦禁足在思过,时间久了也就忘了,横竖也是个草包。在爆炸过后,大家忙着善后,就更没人记起他,没想到这阵竟自己跑了出来。 “王爷。”一个侍卫劝慰,“还请三思啊。” “三什么思,那楚项派人将我关在房中,又想强迫我签下榜文,让百姓全部前往海滩上等着,我不肯,便被打成这样,还要忍?”纳西刺嗓门奇大无比,坦胸露乳罗刹一般,周遭百姓只是听着,压根就不敢从门里进来。 “皇兄也被他们下了药,你们这些蠢材,居然就他娘的没看出异常?”纳西刺又骂。 薛怀岳在暗处,发自肺腑小声问:“这句‘他娘的’,也是温大人教的吧?” 赵越:“……” 那些几个臣子都低着头,道:“当时以为国主是受伤失忆,连王爷自己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