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节
乌蓝的天空里,有半圆的一个月亮,就如躲在暗处的一个人,只露出了半张脸,旁边有一缕流云,慢慢的朝那玉白的半边飘了过去,好像要将剩下的那一半也盖住一般,可月华还是从云彩的遮掩里洒了下来,一地银霜。 “唉……”盛大娘出神的望着天空中的月亮,叹息了一声。 “阿娘,你又怎么了?”盛芳华走了过来,替她揉捏着肩膀:“这些日子你怎么就笑得没有原来多了呢?” “芳华,我在想阿大哪。”盛大娘又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他现在是在哪里,过得好不好。” 盛芳华嘻嘻一笑:“阿娘,你想这么多干嘛,阿大肯定是回他家里去了,人家现在锦衣玉食,快活得不行,哪里还要你担心!” 口里说得轻松,心里头却有一丝丝惆怅。 朝夕相处成了习惯,忽然之间看不到那个人,在短短的时间里确实有些不适应,盛芳华好些次到吃饭的时候都习惯性拿出三只碗来,等到她想起阿大已经走了的时候,三只饭碗里都盛满了饭,有一只碗里的饭还添得满满,上边还堆出了尖尖的角。 这只是习惯,等着她重新习惯了与阿娘相依为命的生活,就不会这样了,盛芳华拼命的用这个理由说服自己——她才不是因为喜欢上了阿大才会这样失魂落魄呢,阿大之于她,只是一个患者,治好了伤,他自然就要回去了,还留到桃花村作甚? 而作为一名大夫,自然也没必要对一名患者牵肠挂肚,只要他诊金给得合适,自己就该满足了。 诊金给得合适?盛芳华抬起眼来看了下这幢青砖大瓦屋,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这诊金给得太合适了。 正文 65 天空中有白花花的一个太阳,甚是毒辣,晒得路上的行人汗如雨下,可村口依旧还有嬉戏的孩子,头上戴着荷叶,或是用柳条编成圈子,插上一些长长的草叶,将脸遮了大半,有时候只能见着那雪白的牙齿在草叶的影子里露出来,一闪一闪的发亮。 “吱呀吱呀”的一阵响声传了过来,正在吵闹的几个孩子停住了脚步,朝方向来源之处看了过去,就见村子通往外边的路上缓缓来了辆马车,到了村口,那路慢慢的窄了下来,再也无法容那马车通过,车夫长长的“吁”了一声,将马缰一勒,那两匹马便停了下来,站在那里不住的甩着脖子。 “两匹马拉的车子!”几个小孩都瞪大了眼睛,一个个迟疑着往马车那边挪了过去。 桃花村里只有王志高家有辆骡车,在村民们心里,已经是十分的了不起,现在却来了辆马车,还是两匹马拉着!这让一群小鬼头不免有了一份羡慕和敬畏,几个人跑到村口的紫槐树下,犹豫着朝前边走了两步,屏住呼吸望着那马车的前门。 坐在车辕上的长随下车,将前门打开,却见着一块油绿色的绸缎,上边隐隐还有着花纹,将那绸缎撩起,从上边跳下来一个中年男子,身量颇高,肤色白净,眉眼瞧上去十分养眼,若是再年轻些,真是难得一见的俊男。 他头上戴着远游冠,身上穿着一件浅灰色的长衫,腰间束着玉带,孩子们眼巴巴的望着他,惊讶的张大了嘴,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你们村有个姓盛的吗?”一个长随走了过来,看了几个满脸是泥巴的孩子:“她是个寡妇,带了个十六岁的女儿。” 盛思文脸色一沉,什么寡妇不寡妇的,他还活得好好的哪。 “哦,你是问盛大娘?”一个孩子歪着头看了那长随一眼:“你们找她?” “我是她的亲戚,特地前来探望,能否带下路?”盛思文跨上前一步,满脸堆笑。 “哦,原来是这样,你们跟我来!” 乡下的孩子是很淳朴的,没有什么心机,哪里知道盛思文来桃花村的目的,几个孩子欢快的朝前头走着,一边还不时回头看看提着长衫走在后边的盛思文,几个小脑袋凑到一处窃窃私语:“没想到盛大娘还有这样的阔亲戚!” 盛思文跟在后头走着,心里有些忐忑,也不知道此次见了钱香兰还能不能认得出来,毕竟两人隔了十多年没有见面,记忆里就只有一张娇花似的脸孔,能不能经得起风雨侵蚀,这又是另外一回事。 孩子们带着盛思文往前边走着,桃花村的路并不是很烂,只是有些尘土,跟京城的青石地面自然没办法比,尽管盛思文撩起了长衫,可一双鞋子上边还是落满了灰。 “盛大娘,盛大娘!”一个孩子站在门口大声喊了两句:“大娘,有人找你!” 院子里传来了一个柔和的声音:“在呢在呢,谁找我?” “他说是你一个亲戚!”孩子们探头朝里边望了望:“芳华姐姐不在?” 盛大娘从屋子里走了出来,拿着抹布擦了擦手:“她出去采药了,应该快回来了,是谁找我呐?” 在桃花村生活了这么多年,风平浪静,没有谁来找过她,怎么忽然就有了亲戚过来?盛大娘心中狐疑,父母双亡,自己一个人住在庐州的时候,都没有看到什么亲戚寻过来,大抵是怕要养自己这个孤女,个个都缩着头不吱声,就当没有她这个人一般,现在自己也没大富大贵,怎么就有亲戚寻了过来呢? 盛思文站在几个长随身后,听到盛大娘那柔软的声音,心里头忽然就有几分快活,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的声音却还是没变,依旧是那样软绵绵的,有着一种说不出的温顺,比起自家夫人来说,可真是一个天一个地。 她的容颜……盛思文琢磨着,从长随身后探出了头,就见院子里走出了一个中年妇人,虽然比起年轻时候要丰盈些,可身段还是那样窈窕,粗布衣裳一点也掩盖不住她的婀娜。再仔细打量她的脸,这张脸虽然与记忆中的脸有些差别,可还是能看得出来,她就是钱香兰。 算起来她该有三十多岁了,可她瞧着比这个年纪要显得略大些,难怪那些孩子们都喊她盛大娘。盛思文忽然有些胆怯,一个单身女人要拉扯大一个孩子,谈何容易,莫怪眼角处就有了皱纹。 “香兰。”盛思文从长随身后走了出来,笑着望了一眼盛大娘:“是我啊,你莫非连哥哥都不认识了?” 钱香兰站在那里,全身发抖,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脸色苍白。 不认识?这张脸烧成灰她都会认识!那个骗得她半辈子漂泊的男人! 因为他有一张英俊的脸,因为他是父亲的学生,因为有他的寡母亲自给张罗亲事,因为自己万万没想到一个成过亲的男人会来骗婚,就这样稀里糊涂的掉进了陷阱,赔上了自己的青春年华,赔上了自己的清白,更可悲的是,在风清月明的夜晚,她还会偶尔想念到他那柔情缱绻的眼神,和那火热的话语。 这就像有什么在灼烧着她,让她咬着牙流下泪来,为何老天爷要这般捉弄她,在她最美丽的时刻遇上了一个烂人,渣到了极点,丝毫就没有一点同情之心,而且还让她依旧会想到他——或许仅仅只是因为他是她唯一的男人? “怎么啦,快让哥哥进去吧。”盛思文脸皮厚得很,跟没事人一样,一步踏了进来,身后的几个随从将带路的几个孩子拖了出来,每人塞了两个铜钱:“没你们的事了,快些去玩罢!” 那几个孩子掂量了下铜钱,欢呼出声:“咦,得了钱哪!” 有了钱在手,他们也很听话,几个人蹦蹦跳跳着跑开了。 盛大娘倒退了一步:“盛思文,你要作甚?” “我知道你还是认得我的。”盛思文得意的看了她一眼:“这些年过得如何?”他打量了下院子,脸上露出了一丝惊讶之色:“竟然盖了这样好的房子?” “我过得好不好,跟你没关系。”盛大娘脸色苍白,全身微微颤抖:“盛思文,我跟你再也没有半分瓜葛,你快些走吧,以后我也不想再见到你!” 本来以为这次见面,钱香兰回哭哭啼啼的跟他诉说离情,请求他将自己带回去享福,可万万没想到她竟然赶着他走,盛思文觉得威严受到了挑战,她都已经嫁给他了,还敢把自己赶走?她现在要做的事,难道不是好好的巴结着他,好让他带她走? “你是不是找了别的男人?”盛思文重新打量了下那青砖大瓦屋,这样一幢大房子,没一大笔银子是建不好的,就凭着钱香兰孤儿寡母,能住上这么好的房子?肯定是有野男人!他望了一眼盛大娘,虽然她显得有些老气,可那眉目依旧能看得出昔日的标致来,乡下男人没见过什么美貌女子,即便她老相一点,也能吸引一些老光棍。 这句话就像一把尖刀扎进了盛大娘的心,她觉得自己全身都没了力气,似乎马上要倒到地上去。 “虎子,虎子!”盛大娘转过身去,朝屋子里边喊了一句,心中暗自庆幸,这家里还有旁人在。 今日盛芳华一早就上山去挖药了,叮嘱虎子将已经晒干的药材切碎或者磨粉,分门别类将它们整理好,虎子刚刚已经将要切片的全部切完,搬了笸箩去了厢房那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