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
“哦？她真的这么说？” 等到人走出去，将房门带上，安妈妈向着杨氏微微扶了扶身，便自觉地守在门口，当然同时也不忘注意着里面的动静。 杨氏这才似乎有些漫不经心地看向自己身前跪着的人，只是从她那凌厉的眼神里面就可以看出来，杨氏的心情，并没有她表现出来的那样平静。 丫鬟本来就低着的头更加靠近地面，不知道是因为姿势，还是因为害怕，连带着声音也都有些模糊不清了，“是……是！吴姨娘她……” “她算是哪一门子的姨娘？！”杨氏狠狠地瞪了一眼面前这个不会说话的丫鬟。哼！怪不得这么多年了，还只是一个二等丫鬟，连正屋的门都进不了，真是咎由自取！ “主子恕罪！是奴婢说错话了。”丫鬟听到杨氏的话，连忙轻轻地给了自己两个耳光，偷偷地抬了抬眼，见杨氏没有继续追究的意思，方才在心里面偷偷地松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是吴、吴氏……吴氏她确实是这么说的……” 声音越来越小，到了最后，终于说不下去了。 杨氏冷笑一声，“就凭她？！” 丫鬟的额头几乎已经贴在了地面上。 女童见状拍了拍杨氏紧握的拳头，“姨娘何必跟她一般见识？左右不过是个跳梁小丑罢了！”话语之间，全然没有半分孩子的懵懂。 杨氏也习惯了自己女儿的“天才”，并不吃惊，略微收敛了几分怒气，随手扔出去一块碎银子，“这件事情我知道了！那边儿的动静你继续注意着，小心别让人发现了。” “是！奴婢告退。”丫鬟连忙将碎银子捡起来，塞进袖子里面，行礼告退。等到出了屋子，冷风一吹，这才发现，自己竟然生了一身的冷汗，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从小路离开了。 将人打发走，安妈妈将房门重新打开，走回到杨氏身边，“主子您何必为了吴氏那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生气？横竖也不过是她的痴心妄想罢了！远一些的，别说国公爷和老夫人不可能看着那种事情发生，就是那吴氏的出身就是一个硬伤！近一些的，她肚子里面的那块肉还不知道是男是女呢！即便是男孩又能怎么样呢？怀上了不一定生得下来，生下来了不一定养得大，养大了，谁知道资质怎么样呢？要是资质好了，那国公爷和老夫人更加不可能让他跟着这么一个生母！所以依老奴看，你就放宽心吧！” 杨氏怒色稍敛，但是依然面沉如水，“妈妈说的道理，我又何尝不明白？只是还是觉得气儿不顺！要不是当初我的抬举，大家伙说不定都忘了后院里面还有吴氏这么一个人了，没想到她竟然还存着这份儿心思，要不是当初多留了一个心眼儿，说不定我可就真的要被自己养出来的狗咬上一口了！虽说不让我伤筋动骨，可是面子里子可就要全没了，到时候卢氏她们还不知道要怎么笑话我呢？！” 说着慈爱地拍了拍旁边坐着的女童的小手，“还好当初婵儿提醒得及时！”转过头脸色又沉了下来，“要不然我还真的没有把那个贱妾放在眼里！” 本朝的律法规定，妾分三等：贵妾，良妾和贱妾。 贵妾者，祖父、父，兄必须至少有一人在朝为官，抑或者是有爵位、功名在身。李氏，陈氏皆在此列。 良妾，顾名思义，就是良民出身，祖父、父，兄无人作奸犯科。杨氏便是林成茂的良妾。 至于贱妾，就更加容易理解了，简单来说就是贱籍出身。奴仆、家生子、女妓、乐籍出身，都算是贱籍，吴氏、胡氏，还有林成茂的其他三个妾室，都要归类于贱妾。 贵妾、良妾和贱妾之间的分界并不是绝对的，特殊情况下也可以升贬。 若是杨氏的父亲还活着，又有了功名，那么如果林成茂愿意的话，自然可以将其升为贵妾。同样的道理，若是李氏、陈氏的家里面有人犯了事儿，被夺官或者是没入贱籍，也同样会连累到她们，在这种情况下，林成茂完全可以将她们贬为良妾或者是贱妾。 而贱妾想要改变自己的身份，首先就要改变自己的贱籍，被主人放良，就像杨氏的父亲当初那样，如果当初没有那档子事儿，那么杨氏现在的身份和吴氏她们也应该是一样的。也因为这个原因，这些年杨氏越是得宠，其他人就越是不服气，她可是没少听到那些难听话。 除此之外，还有一种特殊情况，不过这只是针对有爵位在身的人家，那就是在正妻无子的时候，需要庶子承袭爵位，那么为了让这个庶子的出身好看一些，就会采取一些特殊方法。要么就是将庶子记在嫡母、贵妾或者是良妾的名下，要么就是给他的生母提一提身份。 不过这种情况，一般针对的都是生母是良妾的庶子。 本朝并没有那种不靠谱的平妻的身份，所以贵妾的身份自然是没有办法再提了，而贱妾，在有其他的选择的情况下，显然没有哪个王公贵族会让这种出身的儿子来袭爵的。 并且从定国公府的情况就可以看出来，贱妾的来源，通常都是家生子和嫡妻和贵妾的陪嫁，要是给她们提了身份，那岂不是有脱离掌控的危险？所以极少有人会选择这么做。 婵儿——也就是杨氏的大女儿林玉婵，一开始就领会了杨氏的意思，倒也不是真的有多么在意吴氏的“背叛”，当然了，林玉婵也不认为吴氏真的有这个胆子想着自立门户，要是她真的有这个魄力，也就不会在后院默默无闻了这么多年了。 即便是吴氏真的有那个胆子，可杨氏也不是吃素的，能够在定国公府一枝独秀这么多年，其中固然有林成茂爱护和辛老夫人的维护在帮忙，可是要说杨氏一点儿手段都没有！你让那些败在她手上的女人们情何以堪？！ 杨氏之所以会发这么大的火，主要还是因为吴氏的行为，间接戳中了她的痛脚了。 卢氏的陪嫁刘氏，李氏的陪嫁蒋氏，还有陈氏的陪嫁张氏，都被她们各自的主子牢牢地攥在手心里面，不敢有丝毫不敬。唯独杨氏自己，本来身份就被她们低了一个级别，出身说起来还带着一些小小的污点，在后院也没有什么人帮衬，纵然得宠，也难免有些独木难支，毕竟林成茂越是宠爱她，其他女人自然也就越发嫉恨她，最初的时候，杨氏可是要一个人单挑一群啊！ 好不容易收服了吴氏和胡氏，杨氏觉得自己可以松口气儿了，总算是不用什么事儿都自己去冲锋陷阵了，没想到吴氏这边竟然出了这么个幺蛾子！ 杨氏就忍不住要脑补了。 为什么其他人那里都没事儿，偏偏到了我这儿，下面的人就想着“造反”了？是不是觉得不服气啊？为什么不服气呢？肯定是因为我的身份！我什么身份啊？放良的！ 这越是脑补下去，可不是就越让自己生气吗？！ 于是这就有了刚才那一幕。 安妈妈和林玉婵都知道杨氏的心结在哪里，所以在劝慰杨氏的时候，都不约而同的避开了这一点。 作者有话要说： 林玉婵其实在林成茂的女儿里面是排行第三，不过她是杨氏生的第一个女儿，所以说她是杨氏的大女儿并没有错误，为了避免大家误会，在这里解释一下。 ☆、第三章 穿越女重生了 “主子您何必如此动怒？这么和她计较，反倒是抬举了那个贱婢！”安妈妈不屑地撇了撇嘴。吴氏原本是定国公府的家生子，奴婢出身，虽然现在做了林成茂的妾侍，可是按照《妾律》的规定，贱妾只能算是半个主子，在昔日的主人面前，还是要永远低一头，所以安妈妈这话尽管有些没分寸了，不过关起门来说上这么一两句，谁也不会拿这个去为难她。 只是—— “安妈妈，这种话你在我这儿说说也就罢了。出了这个门，可得管好自己的嘴，不然出了事儿，我可救不了你。”杨氏到底没有让怒火冲昏了头脑，听到安妈妈这话，虽然心里面痛快，可还是马上就意识到有些逾越了，警告地看了对方一眼。 不过安妈妈也只是嘴上说上两句，出发点也是为了自己这个主子，所以杨氏也就是轻轻地敲打了一下。 在林成茂众多的妻妾当中，杨氏既不是家室最好的，也不是长得最美的，更加不是才华最出众的，至于其他的性情最温顺什么的更加沾不上边儿，可以说，杨氏能够在林成茂的后院儿站稳脚跟儿，靠的就是这一份小心谨慎，即便是只有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杨氏也一样不会放松警惕，更何况现在还不止自己一个人呢！ 安妈妈连忙认错，“主子教训的是，是老奴不谨慎了。” 杨氏的脸色这才缓和过来，“妈妈明白就好，我何尝不知道你是为了我在鸣不平呢？只是今日你这话要是传了出去，别人可是不会跟我一个想法。我也不是故意挑你的刺儿，只是妈妈自己也得操心才是。”见安妈妈点头，又看向林玉婵，道，“依三娘看，吴氏这件事情该如何应对？” 杨氏叫林玉婵的时候，除了她的小名，有时候也会这样称呼。 这时候，称呼别人，一般都是“姓氏”加上“排行”，然后女孩再加上一个“娘”字，男孩呢，加上“郎”字。像林玉婵，在林家同一辈儿的女孩排行第三，所以林三娘了。 如果是亲近的人，比如杨氏，就再把姓氏去掉，因此就是“三娘”！ 要是毕竟关系不怎么样的人，便直接叫“林三”了！ 林玉婵听到杨氏的问题，略微思索了一下，才道，“依我看，吴氏也就是嘴上过过瘾，不敢有什么实际行动。所以您也不必亲自出手，那样反而是太看得起她了。我想只要您选择袖手旁观，吴氏应该很快就会看清楚现实了。” 林玉婵并不觉得杨氏拿这种事情来问她一个小孩子有什么奇怪的，杨氏和安妈妈的反应也十分平常。 概因从林玉婵过了周岁开始，杨氏就一直将其放在身边带着，处理事情的时候也没有避讳。杨氏觉得女孩子就应该从小培养，如此耳濡目染，长大了以后，面对同样的事情的时候才不会手忙脚乱。她是这么想的，自然也就这么做了。 所以别的女孩子还在玩布娃娃的时候，林玉婵就已经在杨氏的安排下开始进行宅斗启蒙了。到了林玉婵两岁，能把话说利索了以后，杨氏还要对她进行时不时地考校，就比如现在。现在林玉婵三岁，对于后院的事情虽然不能算是驾轻就熟，但是至少也是习以为常了。 可以想象，等到再过几年，林玉婵的手段，绝对可以甩开同一辈儿的女孩子一大截！ 杨氏对林玉婵的回答还算是满意，毕竟年纪还小，也没有怎么历练过，能够想到这些已经是非常不错了。 杨氏却不知，这些竟是林玉婵有意为之。 安妈妈可不知道这母女两人心里面的百转千回，听到林玉婵小小年纪就有如此见地，马上就不住地夸赞道，“还是三娘厉害！主子教育得好啊！老奴依稀还记得，大娘和二娘跟三娘一般大的时候，一个整天只知道玩闹，另一个就更加不要说了，吹一阵风都得喝上好几天的药呢！” 大娘，说的是卢氏生的嫡女林玉婷，二娘自然就是李氏的女儿林玉娴了。 前者从小就被卢氏捧在手心儿里面，养得脾气骄纵，嚣张跋扈，今年已经十三岁了，马上就要议亲，前两天林成茂还和杨氏念叨着林玉婷的脾气，发愁不已。 后者呢，自幼就是一个药罐子，每天吃药比吃饭还多，李氏就只剩下这么一个命根子，又是这么一个情况，自然是将其保护得密不透风，这也就造成了林玉娴和其他人的接触极少，十分孤僻。 这么一比较起来，林玉婵这个身体健康，性格文静，行事大方的三女儿，可不是就被衬托出来了吗？！ 所以杨氏这一辈子，到目前为止最得意的两件事，一件是生下了定国公唯一一个活着的儿子，另一件就是有了林玉婵这么一个给她长脸的女儿。至于小女儿林玉婉？现在才刚刚过了周岁，说这些还早呢！ 听了这话，杨氏虽然心里面十分得意，但是嘴上还是谦虚道，“安妈妈你就别在这儿说好听话哄我了，三娘她还有的学呢！” 安妈妈闻言笑了笑，没有接这个话茬，有些话，杨氏能说，她可不能说！ “姨娘，那这件事情……”林玉婵试探地看向杨氏。 杨氏笑着摸了摸林玉婵的头，“三娘放心，姨娘心里面有数！”见林玉婵乖乖地点了点头，又道，“好了，三娘先自己出去玩儿，姨娘和安妈妈还有事情要商量！” 言外之意，就是大人商量事情，小孩子可以一边去了。 杨氏虽然有意识地在培养林玉婵，但是也并不会揠苗助长，一切都是有计划地循序渐进，不应该让林玉婵这个年纪知道的东西，杨氏是不会让提前让她接触的，不然结果只能是弄巧成拙。 听到杨氏这么说，林玉婵就知道接下来的失去不是自己应该掺和的了，于是便依着规矩行礼告退。 杨氏和安妈妈接下来又说了什么，林玉婵并不知道。走到门口，便被乳母抱回了自己的房间。 杨氏所居住的地方，名字叫做竹院，在定国公府并不算是十分显眼。不过地理位置倒是十分不错，离林成茂居住的主院松院，还有辛老夫人和梅院都很近。除了作为嫡妻的卢氏所居住的兰院不能比较周围，比之李氏的菊院和陈氏的莲院都更加靠近中心，装饰摆设也是丝毫不差。 在定国公府，子女未曾成年之前，都是跟随着母亲居住，儿子要在六岁的时候搬到外院自己居住，女儿如果没有特殊情况，则是可以一直跟着母亲住到出嫁。 所以林玉婵就住在竹院的西厢房，东厢房住着的，是林玉婵的同母兄长林宇晖，他只比林玉婵大一岁，今年才四岁，刚刚开蒙，还没有搬出去外院的年纪。至于刚刚满周岁的妹妹林玉婉，因为这个时候的小孩子太过于脆弱，全部交给别人杨氏不放心，所以一直都是跟着她住的，就在卧房里面扎了个摇篮，只有林成茂过来的时候，才会把她暂时挪到外间。 林玉婵现在年纪还小，所以身边贴身伺候的，除了乳母费氏之外，只有两个小丫头，都是十岁左右的年纪，一个□□华，一个叫秋实，前者机灵，后者谨慎，都是由杨氏亲自挑选的。 由费氏抱着回到了西厢房，刚刚一进屋，林玉婵就拍了拍费氏的手，示意她把自己放下。春华和秋实都知道林玉婵有中午小憩的习惯，因此都很有眼力见儿，一个去铺床，一个连忙倒了一杯茶端给林玉婵。 饭后一杯茶，这也是林玉婵习惯。 “好了！我休息一会儿，你们都在外面守着。”林玉婵放下茶杯，摆了摆手，说道。语气全然不似一个刚刚三岁的孩子。 费氏和春华、秋实去丝毫不觉得奇怪，一是她们都已经习惯了，二是主子就是主子，不管年纪有多小，都是主子，轮不到做下人的去说三道四，三嘛，就是觉得按照杨氏那种方法养孩子，林玉婵这个样子才算是比较正常的。 说是要小憩，可是在春华、秋实的服侍下脱了鞋，盖好被子，躺在床上的林玉婵，待到三人放下纱幔，退了出去以后，却没有丝毫的睡意。 林玉婵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眼前做工精巧的床幔，但是仔细观察的话，就会发现她的双眼根本就没有焦点，思绪也根本就不在眼前这些东西上。 尽管已经过去了两三天，林玉婵还是觉得十分不可思议，有一种身在梦中的感觉。 她明明记得自己已经寿终正寝，在子女、孙辈的痛哭声中闭上了眼睛，怎么一睁开眼睛，竟然会回到了定国公府，回到了自己的小时候呢？ 林玉婵觉得这实在是太难以置信了，简直比自己上辈子的穿越还让人难以置信！ 穿越至少还勉强能够找到“科学依据”，毕竟爱因斯坦都假设过了时空虫洞的存在，也提出了如果速度超过光速，人就可以回到过去，所以林玉婵还能够说服自己接受，安慰安慰自己。 可是重生—— 简直不能再不科学了好吗？！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最后关于穿越和重生的看法纯属作者胡扯，大家不要太认真啊！跪求学霸们还有专业人士勿喷！ ☆、第四章 好歹不用再做一次智障了 说到这里，各位应该都已经看出来了吧！ 林玉婵就是万千个穿越女当中的一员。或者说是，曾经的一员！ 林玉婵本来不叫林玉婵，在她的第一世，当她还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白领的时候，她有一个名字，叫做林婵。 这是一个刚开始听起来十分诗情画意，后来就差不多烂大街的名字。就和她这个人一样，小时候样样拔尖儿，典型的家长和老师眼中“别人家的孩子”的典范！后来就泯然众人矣了。 高考的时候发挥失常，大学的时候没有选好专业，毕业之后市场不景气，使得这个曾经的学霸找工作的时候连连碰壁，消磨了本来就不多的傲气，最后只能在一个小小的化工厂做一个小小的化验员。 做了几年，工作也算是稳定下来了。林玉婵，或者说是当时的林婵，也被社会打磨地差不多了，没有了初出茅庐的雄心壮志。虽然生活不算富裕，但也算是小康水平了，家庭和睦，父母都是教师，一个教物理，一个教化学，慈祥和蔼，极少争执，兄长比她大三岁，是一个建筑工程师，温柔能干，还是一个隐性妹控，除了时不时地要被家里面催着找男朋友和安排相亲之外，林婵并不觉得自己的生活有什么不如意的地方。 可是老天爷偏偏就是喜欢和人开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