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节
“阿娇,汝不知……苏郎君此人,风采秀致,卓然不群……” 越说,平度公主脸上的羞色越浓, 越看,阿娇翁主心头的违和感越突显——这画风,不对啊! 大汉平度公主一双杏眼水汪汪的,仿佛能滴出水来,坚称苏南是她平生见过最英俊最有气质也最能干的男子,比任何皇兄或朝臣都帅。 阿娇:“从姊?!” 贾公主眼波流动,且忧且喜地继续嘀咕:听说,听说宫外那些市井中的女子,对他动心者不知凡几;听说,听说甚至有大户人家的闺女,不顾一切夜奔相投——不过,苏南这人是正人君子,当然不肯接纳。 “从姊……平、度、公、主!” 此时此刻,阿娇就是再没经验,再迟钝,也知道出什么事了。 “嗯?” 平度公主满脸娇羞,依旧沉浸在对苏美人的思念中不能自拔。 “从姊,” 阿娇扳住表姐的肩膀,大声提醒:“依汉律,帝女不许‘无土之家’!” 汉朝的规矩,只有那些有爵位有封邑的贵族才能尚公主。 譬如那个很快就要变成娇娇翁主继父的魏云魏子都,本来身份不够的;皇帝舅舅为了这条规定,特意找理由封他为‘延陵君’,将延陵这块地方划拨为他的食邑。经过这一番步骤,馆陶长公主才得以顺利再婚。 魏云有长公主和皇太后鼎力支持,才封个‘君’,勉勉强强算进贵族序列的中等。而苏南有什么?苏凯风不过是个富裕地主家的儿子,只比平民稍微好点而已。 “阿娇,阿娇,去求皇父。” 平度公主突然抓住表妹的手:“苏郎救阿娇于危难,有功,当可封!” “从姊!” 阿娇恨不得找榔头狠狠敲醒公主表姐——她不过是一个翁主,哪够格?救了她就封爵位,大汉朝堂非炸锅不可!如果当初救的是公主,说不定还有点可能性;不过,也只是极微小极微小的可能而已。 平度公主犹不死心:“魏氏可,苏郎焉知不能??” 阿娇遗憾地摇头。自经历七国之乱后,大汉朝野吸取教训,对裂土册封更趋严格。以苏南的出身和作为,根本连一点机会都没有啊! 平度公主再想也是白费心! 平度公主扑在席子,眼泪扑簌簌落下来。 看到从小一起长大的表姐哭了,阿娇也不好受,揽着表姐地肩轻轻问他们进行到什么程度了,海誓山盟? “无。” 平度公主摇着头,她只见过苏南一面,连话都没说过一句。 阿娇无语! 本以为是两情相悦呢!敢情是单相思啊! “阿娇,可知思念之苦?” 平度公主歪过脑袋,含泪的双眼凝睇;视线中,是说不尽的诚挚与悲伤:“日思夜想,魂萦梦绕……” 阿娇本能地想摇头; 但思虑骤起,胸口突然闷闷的…… 真的没有吗? 真的不懂吗? 耳边,似乎又响起绵长的箫声……婉转悠扬,一如梦中。 ★☆★☆★☆★☆★☆★☆★☆★☆★☆★☆★☆★☆★☆★☆★☆★☆ 那夜,阿娇失眠了。 辗转反侧, 彻夜难眠, 神思,在半梦半醒之间徘徊。 以致翌日长公主大喜之日,不得不顶着两只熊猫眼出场。 馆陶翁主阿娇的黑眼圈显然让各方来宾惊到了。 仪式进行过程中, 先是南皮侯表舅找到娇娇翁主,温柔地给表甥女打气,不用担心,有任何问题尽管来找他,南皮侯家的大门永远向她打开。 然后, 胶东王刘彻挤过来,拍着胸脯保证如果魏云敢欺负阿娇妹妹的话,他一定不吝出拳,好好教训一番——反正连亲爹都揍过,继父更不在话下啦! 两位兄长相继来探问。 胶西王则是笑眯眯地给表妹递情报:魏云的母亲虽然不姓薄,却真真切切出于薄氏,是当年薄侯同父同母的长姐;只是因故过继出去,才改了姓。这层亲戚关系虽瞒得紧,但还是被他知道了——表妹记在心里,以后有需要的时候,竟可端出来用。 再后面, 中山王刘胜,长沙王刘发…… 阿娇用全程礼貌性的笑容,在无数窥测猜度的目光中,撑过了母亲的婚礼。 ☆、第145章 莫道 深夜的长公主官邸大门口,华丽的马车串起了长龙。 衣着高雅的贵人们交谈着,互相行着礼,文质彬彬地彼此告别…… 侍从卫士们手里的火把与贵妇发髻上的珠宝,还有各家豪华马车车厢车辕上烫金的家徽一起,在暗黑的夜色中渲染出一片略带奇幻的世界。 昏黄, 朦朦胧胧, 闪烁不定…… 仿佛仙境,也仿佛梦境! 娇娇翁主坐在自己的马车里,隔着车窗和车帘看着那个距离越来越远的世界,心里涌起阵阵异感——说不清道不明的,总之是不舒服。 之前,馆陶翁主阿娇是故意避开了两位兄长和诸多亲戚,几乎是以逃的方式溜出母亲馆陶长公主的府邸,坐上早就备好的小马车。在这个过程中,她还颇有些不够礼貌地拒绝了胶东王刘彻的攀谈;一反惯例抛下如云的侍女,轻装简从直奔西宫长乐宫。 夜风带来熟悉的草木清香…… 还有,不远处夜幕背景下宫殿巍峨且模糊的轮廓,都让娇娇翁主无由来的就感觉安心了很多。 不过,待到确确实实走进祖母居住的长信宫,阿娇贵女的心又莫名提了起来。 在这理应万籁俱寂的深夜,窦皇太后的卧室竟然依然灯火通明,人影绰绰。 ‘怎么回事?都这个时辰了,大母怎么还没睡?’ 娇娇翁主只随意一扫,就发觉不对——别的不提,就凭门外廊下伺立的宫女宦官的人数,祖母显然还没睡!可现下早过了就寝的时间了啊! 刚想招廊下的宦官上来问话,阿娇就见子夫表姐从另一侧偏殿后的边门拐出来。 朱子夫表姐一看到表妹回来了,顿时喜上眉梢:“阿娇……” “从姊,” 阿娇将表姐拽到柱子后面,轻声问宫里这是怎么了?为何怎么晚了,祖母还没入睡?窦皇太后的生活一直很规律,除非出现意外情况,否则绝对是按时起按时歇。中午她离宫时还是好好的,后头发生了什么事吗? “阿娇,”朱子夫皱紧了秀眉,低低说道:“窦家,乃……窦家……” “窦家?”阿娇疑惑地问,窦家能有什么事? 子夫表姐将阿娇拉近些,更近些,左右看看,才几乎是套着翁主表妹的耳朵告诉原委: 本来一切太平。今天是长公主的好日子,窦太后虽然碍于祖制无法亲临女儿的婚礼现场,但也喜气洋洋,整天开心得合不拢嘴。可没想到正吃着晚餐,坏事就来了。 下午近黄昏时分,窦家人入宫,报告给窦太后一桩骇人听闻的消息——章武侯家摊上命案了!而且,还是众目睽睽下的命案! “事涉之人,乃君侯之…之……侄孙,” 朱子夫脸红红的,也不知道是羞愧还是害怕:“阿父……嗯……章武侯太子从兄之子。” 娇娇翁主没明白:“侄孙?” 不怪馆陶翁主阿娇搞不清楚,窦氏家族从文皇帝时开始发达,繁衍至今,与窦太后血缘关系最近的两位侯爷都有曾孙了,若再加上旁支远房,就更数不清了。 朱子夫表姐也有些头晕。说真的,犯事的这房与窦太后本人的亲缘关系委实远了些,只能算勉勉强强没出五服;不过,‘姓窦’是肯定的。这一家在窦氏宗族里比较体面,主要是因为家主非常能干,长年管理着封地那边窦氏家庙和族田的事务,几乎当了章武侯国半个家。 “命案?” 娇娇翁主其实对具体是谁做的案并不在乎,倒是对细节比较注意;根据经验,长公主的女儿很自然地联想到京都贵族子弟最经常的惹事方式:“醉酒……斗殴?” 窦家人莫不是喝酒喝高了,然后发酒疯打架,结果把人打伤致死了吧? “非也,非也!”子夫表姐一个劲儿摇头,然后叹口气,如果是那样反而好办了。 事情要追溯到今年春。因章武侯国的家庙又到了续宗谱的年份,家庙主事就修了份书信,派两个小儿子亲自去京城送给章武侯。 入京路上,一日错过宿头,两个大男孩就借住在途径的农庄里;不意间发现这家的女儿十分美貌,立刻动了兴头,向农家提出买妾。 农家自然是不肯的,连道自家姑娘早订了婚,而且六礼中五礼都已完备,就差最后一步‘亲迎’了,法理上已经算婆家的人了,怎么可能无缘无故毁约,放着正室不当而去给人做小?! 两个少年平日在章武侯国为所欲为惯了,冷不丁遭到拒绝,立刻勃然大怒。少爷脾气一上来,指挥随行的家奴家兵将庄户老少一顿臭揍,然后扔下半袋子铜钱,就把人家女儿抓上马车带走了。 临走,还趾高气扬地自报家门,指着人家姑娘亲爹的鼻子骂‘不识抬举’,直说不服气的话,尽管去告官!就是闹到朝堂都不怕,有本事就去皇太后的长乐宫找回女儿吧! “皇太后?长乐宫?!” 阿娇听到这里,拧紧了眉头,怒意马上升腾:这桩恶行和窦太后有什么关系?人又不是皇太后指使人去抢的。如此信口雌黄,不是明摆着给祖母脸上抹黑嘛!? 窦太后才是真正的冤枉;无辜宫中坐,污水天上来! 子夫表姐表示完全同意,她当时听了也气愤。想来这两个家伙必定在封邑时就经常说类似的话,所以才会讲得那么顺嘴。 然后事情的发展就有些脱线了。 庄户咽不下这口气,带着伤去找女婿,就是那个差最后一步就该进洞房的准新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