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节
见女主人离开了,花白头发老执事赶紧走到行刑的边上,连劝几句,又递上个鼓鼓囊囊的小包。行刑的头儿接过,和伙伴打了句暗语。 行刑人听到,略一点头; 手里的竹板高高举起,大喝一声重重落下——不左不右,正打在少女的太阳穴。 小侍女立时断了气; 她的痛苦,终于结束了。 与女伴相比,郑七就没那么好运了,依旧一下下挨着受着。大家讨厌他上蹿下跳,连累了一条无辜生命,自然不肯让他轻松得脱。 不过,二三十下后,小宦官也坚持不住上路了。 奉命旁观的众人大松口气,该回哪儿回哪儿。杂役们取过早准备好的破席,将两人随随便便一裹,栓根绳子拖出角门。 ★☆★☆★☆★☆ ★☆★☆★☆★☆ ★☆★☆★☆★☆ ★☆★☆★☆★☆ ‘哗!’ “哗!” 两桶冷水一冲,殷红血渍很快淡了,淡了,淡了…… 没多久, 连那抹最后的红色也随着四溢的水流没入泥土,踪迹皆无。 青石地面上又是清清爽爽,一干二净——象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第63章 丁未美人归处·上 童年入宫, 苦心经营二十年, 费尽辛苦地登上高位, 然而,即使到今天,程子高能近到御前的机会依然不多。 汉宫中的宦官数以万计;而且和宫女不同,永远处在‘只进不出’的状态。 作为一个阉人,往上之路狭窄而艰辛。 所以,哪怕已名列中高级内官,程子高依旧对每个来宣室殿值班的机会备加珍惜。 所幸他脑筋灵光,人缘也不错,有什么事总能处理个顺风顺水。 可这一天,程内官却为难了。 ‘咕~~(╯﹏╰),该如何安排呢?’想起天子自长公主家带回的美女,程子高顿感头痛:未央宫女人狂多,有的是从地方上选来的良家子,有的是官宦人家送入宫的子侄,还有些是因父兄获罪而没入的罪眷……来历虽然相异,但是各有各的明路,登记在案。 ——只这姓魏的女人,不清不楚,不明不白,怎么算呢? 要知道皇宫是最守成矩的地方,一举一动都讲究个有章可循。无先例,就意味着危险——不可知的危险。 寻思间,忽然闻到股淡淡的脂米分香。 程内官抬头,赫然见一张皱褶纵横的老脸出现在自己眼前。 “吕内……” 程子高连忙深施一礼,恭恭敬敬请安问候——姓吕在宫中沉浮数十年,曾经做过长乐宫的将行,是现在两宫中数一数二的老资格。 吕内官不愧是当过大领导的人,客客气气回礼后,不忘关心关心程子高在忧心什么?全无其他有权有势老内官对后辈下级的冷漠和倨傲。 程子高也是明白人,姿态摆得越发的低,将魏女的情况简略做个介绍。 吕内官听了,摸摸自己光光的下巴,悠悠然一笑。 “吕……内?”年青宦官好奇了——难道,吕老内官以前也遇上过类似情况。如果汉宫之前也发生过诸如此类的例子,他就好办了。 老宦官勾勾手指,把程子高引到僻静处,小声地建议:“子高……当厚遇此女。” 程内官表示疑惑。 吕内官耐耐心心地教导后辈,说道天子既然把人带回来了,可见是喜欢的;只要得宠,地位啦荣宠啦自然指日可待。如今,乘其初来乍到立足未稳,对她格外好些,等魏女高升了,必然有你的好处…… ‘再说啦,人是长公主家出来的。这位皇姐的面子呀,可不能不顾……’ 话说到后来,吕内官一副‘我完全是为你好’的表情,提起了汉宫中的往事:“初,程夫人未得子,僻居太子宫……” 大热天的,程子高冷不丁打起个寒战。 鲁王、江都王和胶西王的母亲程 夫人,现在是天子后宫最尊贵的女子之一,地位仅次于当今皇后和皇太子的生母栗夫人。 可在刚进太子宫时,程氏并不得志,反而是狠吃了两年苦头。后来有了儿子,地位上升了,程氏立刻着手清算曾经的对头,同时重谢帮过自己的宦官和宫女——这些事儿,虽没摆到台面上做,但其内情宫里老人们人人明白。 “吕内,子高……受教。”程内官赶紧向老前辈大大鞠躬,做感激涕零状。 老内官得意地笑笑,轻飘飘离开。 吕内官走了。 在旁伺立的小宦官毛四从头听到底,作势就要去通知后勤为新人准备独立的院子。不想,被程内官伸臂拦住。 低级宦官毛四不明所以,奇怪地问上级:“上人?” 凝视吕内官背影消失的方向,程内官嘴角下弯,眼中含冰——姓吕的和自己非亲非故,从来不是一系,干吗如此好心? 后宫的宦人间,从没有无缘无故的‘善’意! “毛四,来!”拽过小黄门,程内官耳语命令:不用准备院子了——独立院落?太过了;许多低级嫔御都没有呢——先将魏女送进掖庭与新进的宫人同住;至于其待遇,参照普通良家子的标准即可。 ‘至于以后嘛……’ 程内官转转眼珠,决定等看看风向再说——皇帝和馆陶长公主的风向。 ★☆★☆★☆★☆ ★☆★☆★☆★☆ ★☆★☆★☆★☆ ★☆★☆★☆★☆ 素洁的手,从莺黄底色的绢纱广袖中伸出。 白皙的手掌,透出淡淡的米分红, 恰如殿外小池塘中翠盖环绕下的菡萏,柔软娇嫩的颜色。 右手执笔, 左手掩住唇, 明眸顾盼,瞅瞅四周无人注意,贵女悄悄打了个哈气。 是没人注意;或者,至少是假装没注意到。 内官和宫娥们各就其位,个个垂头含胸,一动不动。就算哪个胆大妄为想偷看上一眼两眼,也都极尽着小心,尽量不让旁人发现——天子就坐在上面呢!伏着案,一卷卷地批阅奏章。 本以为打个哈气会好些;可是,天——不从人愿。 没片刻,倦意再度袭来…… 娇娇翁主深吸口气,举起手,躲在广袖之后大大打了个哈气:“吖……” 皇帝的动作微顿,疑惑地望过来; 就见侄女陈娇跪坐在长条形的画案前,执笔在宽幅素帛上一笔一划地描摹——表情认真,坐姿雅正;莺黄纱地的曲裾下,玉白色的金缕裙铺展在锦席上,纹丝儿不乱。 ‘大概,是朕……听错了。’ 天子浅浅一笑,低头接着看臣子们的上疏。 “阿……吖……” 又来了! 很轻, 很轻, 摇摇啊渺渺…… 上年纪的内官们肯定听不见;然而,皇帝陛下他正值盛年,目明且——耳聪。 憋憋嘴角,皇帝扔下手中的竹简,转身好整以暇地看姐姐的女儿。 “咕~~(╯﹏╰),” 手僵在唇边,阿娇眨眨眼,眨眨眼…… 两只小手放回膝上,袖中交握在一起,馆陶翁主含蓄地垂眸,一派知礼守份; 只在某些个瞬间,才从长长密密的翘睫毛下飞速地往上瞥一眼,怯怯的:‘阿大……听到了,发现了?’ 皇帝全看在眼里,忍不住的好笑:‘这孩子……’ “阿娇,来!”招招手,天子指指自己身边。 立刻有宫人捧过只圆垫,放到皇帝大书案的前方。娇娇翁主绕过垫子,径直走向长案之后,就在皇帝舅舅旁边坐下。 大汉天子端详端详侄女的小脸,缓缓地蹙起了眉头——面色,不如往日鲜润;水汪汪的凤眼,仔细观察的话,会发现带有隐隐的血丝。 于是皇帝陛下不解了,反思最近是不是给侄女布置了太多功课? ‘没有啊!帮着画画地图,每天超不过一两个时辰,应该不至于如此吧!’天子大舅父直接问了:“阿娇,汝倦容至此,因之何?” 阿娇扁扁嘴,往四下里望望,欲言又止。 大汉天子心知肚明,挥挥手,让宫人们退到两道帘之外——那个距离,看不清,更听不见。 等到眼前没人了, 娇娇翁主径直挽起舅舅的胳膊,小声儿嘀嘀咕咕叙述一番:“前日……天禄阁……残简……” “天禄阁?天禄阁?” 刘启皇帝当下恍然大悟:‘原来是你呀!怪不得主官支支吾吾……’ ‘抱残简回长信宫,半夜不睡觉整理?亏你想得出来?’ 皇帝舅舅又好气又好笑,禁不住伸手指,在侄女的额角上重重地点:“阿娇呀,阿娇!” “阿大,阿大,娇娇非……” 娇娇翁主话到嘴边,顿了顿,不知为什么又咽了回去;扁扁嘴坐在那里,委委屈屈,小模样可怜巴巴了。 “阿娇无忧,小事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