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节
他松了口气,小娃娃却终于知道怕了,哇哇哭了起来。 背着他的妇人在竹筏转弯时就觉得不对了,背后重量如何她一直清楚,有变化就是孩子出事了! 惊恐回头,正好见卢栎将孩子接住,小孩子还知道怕,啪答啪答掉眼泪。 “多谢公子相救——”妇人惊魂未定,脸色都白了。 卢栎伸手将娃娃递过去,“不用。江水湍急,孩子安全重要。” 妇人抱过孩子轻轻哄着,有些惭愧,“他刚刚睡着,每次觉都很长,我以为他不会醒,这才有些疏忽……”她欲要转身跪谢,“若不是公子——” 卢栎赶紧把人拦了,为免妇人过于自责,转换着话题,“这孩子额正鼻端,眼里有神,看着极是聪明,聪明孩子都累人。” “可不是么!”拐了个弯江水开始平缓,妇人不必时时看着水面,又觉孩子被救与卢栎距离近了些,话头就打开了,“别看他才四岁,记性特别好,今天见着公子您,哪怕仅此一面,它日再见还能认得的!” “哦?这么聪明?”卢栎惊讶。 “可不是怎的?这孩子早产,生下来猫儿一样大,都说他养不活,我们精心养着,从不敢往外带,他见到的生人也少,可天长日久,我们就发现,但凡他见过的人,都会记得,村里人都道奇。” 妇人说起孩子特别骄傲,“这次他爹娘都不在,我又有事,不得已带他出来一趟,怕他第一次见这么多人不舒服,还在背篓上盖了软布,谁想他这么不让人省心。是不是啊福娃——”妇人骚了骚娃娃的腹侧,逗的娃娃笑出声来。 “小栎子你看那个棺材,竟然在峭壁最中间,那么那么高,怎么弄上去的!” 沈万沙还在兴奋。 卢栎随口答了一句不知,妇人笑了,“外人来到咱们这里,最好奇的就是咱们这葬俗,其实没什么,不过是祖祖辈辈做熟了的,你们看着难,我们做着却觉还好。” 卢栎随口问,“葬俗如此奇特,可是有什么缘由?” “祖上传下来的,什么缘由不知,传说倒不少。”妇人见卢栎有聊兴,水路也还长,便与他聊起了各样传说。 什么将死老头进到洞365天,不沾俗土便可以变成少年,返老还童;什么八字皆福的童子上去可升仙;什么仙女与凡人成亲,祥云只落峭壁,上面有仙桥等等等等。 沈万沙仰着脖子看悬棺,终于脖子酸眼睛模糊,想放弃,不想却瞄到峭壁一处洞穴里有好像有人。 那人穿一身银色劲装,沐光处似有银粉漫开,远远的看不清长什么样子,只见编了满头小辫子,坠着银珠,耳畔一抹亮蓝,像是耳朵扎着环佩。 可是怎么看那人也是个男人,扎那么多辫子做甚,还戴耳饰! 沈万沙好笑,想立刻指给卢栎与好友同乐,那人身形却只闪现一瞬就消失,倒像是他眼花看错了。 沈万沙揉揉眼睛,相当肯定自己没看错。那人还略给他些诡异的熟悉感,他一定在某时某地见过此人! 不过人家身影消失,算是死无对证,沈万沙叹口气,没与卢栎提起。 竹筏渐行渐稳,离岸边近了。 忽闻一阵乐响,二胡、唢呐、钹声音伴着整齐的队伍走入人们视线。 队伍很长,里面的人皆披麻戴孝臂挽黑纱,白帆扬起,纸钱飞散,这是一支送葬队伍。只是这送葬队伍气场很不一般,里面多是身形健硕的彪形大汉,不闻哭声,除了哀乐再无旁的声音。 队伍的方向,正是悬棺遍布的崖底。 “这是……送葬?”卢栎下意识问了出来,“要送上峭壁?” 妇人答,“正是。” “为何无人哭泣?” “我们这里的人,死后会抬入祖祠,三年满后方可悬棺入葬,死时再悲哀,三年过哀痛也少了,送死者升天是极大的事,该要郑重谨慎,此时还会哭泣的,大约只有重亲。”妇人虽然回了话,看向送葬队伍的眼神却有些躲闪。 卢栎没注意,视线放在了队伍最前面。 打头的是个身段很好的妇人,妇人怀中抱着个孩子。孩子看起来只有两岁,背紧紧靠着女子很是依恋,看起来像是母子。母子二人穿着重孝,母亲时不时擦眼睛,像是在哭,孩子不明白,却也小脸绷着不敢哭闹,怀里紧紧抱着个黑漆牌位。 看这二人位置,莫非是死者的妻子? 沈万沙也看到了这长长送葬队伍,好奇的问,“这是谁死了啊?” 妇人却不再答,好像还有些慌张,“到岸了,请公子莫怪小妇人失礼,实在是孩子头回出来就受了惊,得尽快回去,以防有什么病症。小妇人夫家姓邓,就住在往东五里小黑山的邓家村,公子若有闲,请一定过来看看,小妇人与这孩子的爹娘必好生相谢。” 说完不等卢栎回答就走了,步态很有些慌张。 沈万沙不解,“我不过问个死人名字,她跑那么快做甚?” 卢栎看着长长的送葬队伍,眉心微蹙,“大概是这死人名字……不简单。” 沈万沙轻啧一声,“不管她,我们赶紧上岸,我好像看到接我们的人了。” 第80章 追来 沈万沙相当有才。府尹大人的门不好进,面不好见,可府尹家大业大,也是需要采买做生意的,但凡做生意的事,就难不到他。 沈家铺子遍布天下,他随便一拎,就能找出兴元的关系网,就算这地界自家生意做的不大,总也有生意伙伴,这么一来二去,沈万沙就联系到了人。 周家,做着兴元府最大的绸缎生意,手下有绸缎庄成衣铺,还有诸多手艺精良的绣娘,府尹家女眷最喜他家的时兴料子,特殊时候也喜欢请绣娘做几件样式特别的衣服。 周家能安排带二人进府,但进府之后出什么事……就不是他们能管的了。 而对卢栎二人来说最难的事就是进门,见着家主的面,后面自然会见机行事,所以只要有这个机会,就是帮大忙了。 卢栎早听沈万沙说过怎样安排,见沈万沙远远隔着人群朝某个方向招手,也不多言,安静地跟着沈万沙绕过送葬队伍,来到人前。 沈万沙看到认识的人,通过站位姿态认出周全,热情见礼之后,才眨着眼与卢栎介绍,“这位是周家的大公子,周全,在兴元府可是响当当的人物,”又与周全说,“这是我在信中提起的友人,卢栎。” 面前青年俊秀优雅,额丰面润,生就一副笑眼,看起来十分和气,这份和气即让人感觉如沐春风,又没盖了他的清俊气质,周全此人,生了一副好相貌。 卢栎微笑拱手行礼,“早就听沈兄提起,周家大公子少年英才,将将弱冠便接过父亲权柄掌管周家,生意越做越好,卢某心底很是佩服。此番来兴元,多有叨扰,还望周公子不要嫌烦。” 周全立刻虚扶,还礼,“卢公子客气,有道是‘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即是沈少爷的朋友,周某也舔着脸道声自己人,若公子不介意,唤我名字便是,若能唤一声周兄,周某更是荣幸之至了。” 周全行礼之时,也细细打量着两人。 父亲给他看了沈万沙的信,将此事交于他负责。他家与巨商沈家有生意来往,接触的都是沈家管事,父亲和自家老管事见过沈万沙一次,凭印信知道此人是大人物,权限比管事大的多,却也不知沈万沙具体身份。 信里提及卢栎名字,并未过多讲说此人是谁,有何身份,目的,字里行间却对其十分推崇尊敬,不同一般人。沈万沙如此尊重卢栎,此人身份可能更不一般。此次父亲特意把老管家调来与他听用,让他千万仔细行事,不可怠慢贵客。 两个少年年纪相仿身量相当,一个衣着华丽,细眉亮眼神采飞扬,并不理会停驻在自己身上的各样目光;一个衣着低调,俊颜星目似有智慧闪耀,嘴角噙笑的样子仿佛对万事皆了然于心。都是年华正茂的少年,如夜空熠熠星光,让人忍不住目光停留,心生亲近之意。 周全不敢大意,“二位初来乍到,许对兴元不熟,但不妨事,我周家在此处尚有几分薄面,两位行事可随心意,便有什么误会相扰,只消递个信。” “多谢周兄。”卢栎与周家不熟,打过招呼便将场面交给沈万沙。 沈万沙与周全寒喧片刻,周全便提议二人上车,周家已经准备好了住处。 周家来了三辆马车,一辆是周全来时自己的马车,平顶青油布帘,上刻周家家徽;两辆是红木吊顶垂青纱帷,四面皆空没有车壁,看着相当清爽雅致的双轮小一号的马车,应是为两位客人准备的。 因沈万沙有些生意的事要与周家谈,便请周全一起坐了一辆小车,卢栎自己独乘一辆。 当然,他自己也是不孤独的,周全派了个能说会道的小厮赶车,与他讲说这兴元风俗趣事。 马车缓缓行驶,卢栎立刻感觉到这小车的好了。 三月暖阳天,巳时。温度攀升,江风和缓,景致如画,比起在密不透风的马车里憋着,倒是这样四处敞亮的小车舒服。不仅可以享风看景,观市井百态,还可以看到前方几米外车上的沈万沙身影,怎么都让人觉得安心。 大概周家给安排了靠江的住处,车辆拐上正路,调了个头,与卢栎二人竹筏来时方向相反。马车再缓,也比人走的快,不多时,卢栎又看到了那支送葬的队伍。 小厮说了一通兴元趣事,见卢栎好奇送葬队伍,便开口问,“公子可是没见过这样的葬俗?” “让小哥见笑,确是没见过。”卢栎声音清朗,“头一回见有些好奇,同行的本地人便与我解说这峭壁悬棺之趣,不过我们随口问了一句葬者何人,那人却不敢言,匆匆离开了。” 小厮一听就明白了,“嗨也怪不得他们,今天‘上棺升天’的,是本地水龙帮的把子头屠通。此人手下数百,做的江上生意,很是凶悍,小民一般不敢惹。” “黑帮啊……” “可不敢那么说,不过做的的确不是明面上的买卖。”小厮见卢栎感兴趣,继续这个话题,“这个屠老大可是个人物,十多岁就开始在江上混,不到二十岁就当上了这水龙帮的老大,收小弟扩地盘,三十岁威名远播,但凡道上混的,没人敢不给面子。五年前更是做了件厉害事,把二十年一次的黑道升龙会举办地点争取到了咱们兴元府,这能力,不管谁都要竖大拇指。” “可惜混黑道的,刀口舔血,起来的快,死的也快。正如日中天的时候,这屠老天运气不济,被倒下的楼压死了。”小厮口气有点世事无常的叹息。 “被楼塌压死?”这个死法对于一个黑帮老大来说有点惨啊。 “嗯,好像一时高兴,同手下喝多了,楼摇起来时没睡醒,没法逃,就这么死了呗。” “几层的楼这么厉害?” “不高,就是两层的楼,可能年久失修吧,那楼年头可长了。” “帮主死了,帮会里肯定很乱吧。” “也还好,听说就是初时乱了一下,后来就没事了。屠老大有老婆儿子,儿子小了点,才两岁,老婆却是个厉害的,替孩子把帮会管起来了……” 小厮开始说这屠通老婆有多厉害。 卢栎听了一路,很有些想笑,事件过于刺激,言辞过于夸大,定是有心人编出来散布的。 目的地到达,果然是一处临江的园子。 园子不算大,却精巧不俗气,山石水榭,花草阁亭,拱桥碧水,分布错落有致十分讨喜。最妙的就是临江的二层小楼,视野极开阔,可见幽远险峰,和缓江水,白沙浅滩,水鸟丛飞,令人心情极好。 “二位远道疲乏,先稍适歇息,园里下人可随意驱使,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周全面上有些歉意,“诸事繁杂,请恕周某无礼先行告辞,晚间再与二位摆宴接风。” 卢栎见沈万沙面色有些严肃,便拱手相谢,“我二人叨扰已多,万不敢误了周兄正事,周兄自管去忙。” 周全又客气几句,便脚步匆匆离开,看来是真的很忙。 卢栎挥开下人,拉着沈万沙走到一处视野开阔的亭子,“你怎么了,如此魂不守舍?” 沈万沙眉头紧皱,“小栎子,府尹大人,柏明涛死了。” “死了?”卢栎怔住,怎么他刚刚找到地方,人就死了?“什么时候?” “就在……昨天。”沈万沙有些懊悔,“若不是我贪玩,咱们早点走,肯定能赶上!” 卢栎一时有些接受不了这样的事实,但人之命运缘份着实难说,怎能怪沈万沙,谁知道会这样呢?他拍拍沈万沙的肩,“你要这么说,该是怪我,没准就是我要找过来,他才遭遇不测。我那灌县的表妹总是叫我扫把星,想来我这人是有些霉运的。” “怎么可以这么说!你才不霉!”沈万沙握着小拳头,“人死了,存在过的痕迹不会消失,不过就是找起来麻烦了些,咱们不能失了斗志!” 他消沉,沈万沙便开始鼓舞了。 卢栎早就料到少爷反应,脸上绽出微笑,“少爷说的是,都听你的。” “那就还得去柏明涛府上!” 沈万沙摸着下巴,“柏家今早开始发丧,明天会有很多人过去奉奠仪,周家也在此列。周全将此事告知于我,让我好生考虑,若想过去,明日一早便带我们一起去柏家。小栎子,咱们去吧!” 卢栎点头,“好。” “这次必须努力,一定要找出点什么!”沈万沙握拳,目光里很有股戴罪立功的坚定。 既然事情这么快商量好,二人便招来下人,走去主楼。 周全虽然在院子里就辞行了,却准备的相当贴心,一应饮食浴桶换洗衣物都准备好了,他们可以先舒舒服服的泡个澡,再出来享受美食。菜品都是兴元府特色,有精致些的,也有简单些的,客人如果晕船身体不适,便用简单粥菜调理内腑,若无不适,正好品评美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