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节
“赵大哥说他们可能是死士,奸细,他们该死。”沈万沙修长睫毛微敛,在眼下留下一圈阴影,声音有些低,“这么说来,弘然其实是做了好事。” 卢栎一怔,“你以为……” “不过弘然对你起了杀心,就该死。”沈万沙握起双拳,“谁都不能伤害你,赵大哥挡在你面前杀人太帅了,就该这样!” 卢栎心下一暖,忍不住握了握沈万沙的手,“……谢谢。” 不能置小伙伴的心结于不顾,他想了想,道,“一个人如果犯了罪,能来惩治他的只有律法,不管是谁,都不能凌驾于律法之上。很多事情很难以简单的是非对错判断,如果有谁因为只杀坏人被人崇拜,纵容,那么结果一定是悲剧的。” “人性是成长的,变化的,贪婪的,再正直的人也会被欲望吞噬,可能前期只杀坏人,后面开始杀他认为坏的人,最后就会杀不认可他的人,因为他的行为得到众人认可,所以不认可他的,不管做没做过坏事,就是坏人。” 卢栎举例子,“比如那个尸井,下面堆积尸骨太多,很多无法拼出完整一个人,也并非所有骨头表象都会武,那些骨头里,说个我发现的比例,大概二十有一,是不会武的,相貌特征不是异族是普通人,这些人,很可能是无辜的人。” “戒嗔杀过无辜人,可能是误杀,可能是故意,而弘然……可能也杀过。” 卢栎轻轻叹气,“所以沈万沙,律法之所以严谨,严厉,不可触碰,是因为它提醒着所有人应该要有的道德底限。”其实弘然所为还算小事,他曾跟着哥哥遇到过更让人难过遗憾的事…… “原来如此。”沈万沙眸光闪动,“我的是非观的确太简单了,我娘骂过我多少回,我都没好好听过……小栎子,我要跟着你!” 沈万沙举着小拳头,“总觉得跟你一起能学会很多东西,等我回家时,一定要让我娘刮目相看才行!” 卢栎轻轻弹了下他的脑门,“快过年了,你不回家?” “是啊……今天都腊月十六了……”沈万沙突然小脸垮了下去,非常不开心。一时冲动离家太远,就算现在往回走,过完年也赶不回家……真是好忧伤。 “啊嚏!”卢栎捂着鼻子,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沈万沙跳起来,“你不是染了风寒吧!今天你都打了好几个喷嚏了!” 卢栎揉揉鼻子,“我没事。” “不行不行,不能再在这里呆了,咱们回去吧,赵大哥也在找你呢。”沈万沙拽着卢栎就往外走。 卢栎不置可否,任沈万沙拉着走。 可惜走过拐角,没遇到赵杼,先遇到了秦绿柔。 小姑娘眼睛微微红肿,满脸都是怨气,“卢、栎!你给我站住!” 第49章 关切 “卢、栎!你给我站住!”秦绿柔说话声音有些沙哑,配上那脸那表情,谁都能猜出她刚刚哭过了。 沈万沙本来对这个姑娘没什么好感,换个时候骂人打脸他都能干出来,可现在人家刚刚哭过,大老爷们欺负小姑娘什么的……不大好,他不好意思出手,下意识看向卢栎。 人家名字叫的那么明显,就是冲自己来的,卢栎上前一步,“秦小姐唤在下何事?” “何事?何事你自己不清楚么!”秦绿柔指着卢栎鼻子,“你这卑鄙小人,我得罪了你,你有本事冲我来,样样我都接着,冲我姐姐使手段算什么好汉!” “你姐姐?”卢栎怔了一怔,“黄夫人?” “自然!若不是你与黄大人说了什么坏话,让大人远了我姐姐,我姐姐如何伤心难过一病不起,还叮嘱我不可再得罪你?”秦绿柔愤愤瞪着卢栎,“我不过就抢了你一回风头,你也马上抢回来了,我没打你也没骂你,你至于把我往死了整么!我姐姐一人嫁到山阳,生活多有不易,你竟这么害她!” 沈万沙听不懂,满脸疑问地看向卢栎:你把人姐姐怎么了?人姐姐可是县令夫人! 卢栎却明白,黄夫人被黄县令责过后,已经找秦绿柔谈过话了。秦绿柔被她姐姐骂,原因却是因为他,但事情并非他所为,他不可能认。 “秦小姐,”卢栎面色严肃,声音微沉,“在下从未做过任何不合时宜之事,问心无愧,信不信由你。” 秦绿柔瞪着他,一脸不信。 “黄大人为一县父母,消息来源自有门路,有些事并非只有在下才能告诉他,秦小姐别太看低了别人,自己谨言慎行才最紧要。” 卢栎双眸微眯,“小姐今日被责,难道只是因为在下么?小姐何不深思细想一番。” 秦绿柔搅着帕子,神情警惕不安,“你什么意思?” “万事皆有源。”卢栎浅浅叹气,“你我素不相识,你为何对我印象不佳,看不惯到想打压出气的地步?” “当然是——”因为刘文丽。秦绿柔掩口失声,若不是卢栎太过张扬,客居他人府上还要欺负主人,她看不惯姐妹被欺负才会想出头…… “当然是有人在你耳边说了我的坏话。”卢栎眼梢微垂,唇角翘起一抹嘲讽弧度,“不知说坏话那人,有没有同你说过我什么身份?” 没有。秦绿柔眼神闪烁,刘文丽只说卢栎不知天高地厚,乡下来的野种就能爬到她头上,今日敢欺负她,明日没准就敢欺负她的朋友……从没有一句提到过,卢栎与平王有婚约。 如果她知道卢栎是平王未婚妻,就算不会像姐夫那样奉为上宾,起码不会随意得罪,平王大名谁人不知晓!如果卢栎真在平王那里有面子,敢欺负他的人,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看来秦小姐明白了。”卢栎拉着沈万沙越过秦绿柔往前走,“希望小姐日后擦亮眼睛,冤有头债有主,别被人当了枪使。” …… 沈万沙一头雾水的跟着卢栎走,扭着脖子往回看,秦绿柔没有再追上来,原地愣了一会儿,突然跺了跺脚,往侧里跑了。 “……怎么回事?” “大概黄县令听说了她与我为难之事,请黄夫人敲打几句,她觉得委屈,又害姐姐跟着被骂,就找上我这罪魁祸首了。”卢栎没有与沈万沙细说黄县令与黄夫人之事,因为没太新奇的内情,也不曲折离奇,“她与我为难之时你也在,你知道我住在刘家,与表妹有些龌龊,表妹屡屡与我为难,现在策反秦绿柔,让她也尝尝滋味才好。” 沈万沙抚掌,“对啊我怎么没想到!我听小猛说过了,你那姨母真是有点……要不回头你也别回刘家了,与我一起住好了!我同你说,我买的房子可大可舒服了,又在隔壁,有什么风吹草动你也能马上知道!” 卢栎笑了,“不用,我那挺好。” “好什么啊,就那小地方,放张床都嫌挤,多两个人都没站的地儿,我那房子才叫好,等回去你瞧瞧,一定喜欢……” 两人边聊边走,卢栎又打了好几个喷嚏,沈万沙皱了眉,探手摸了摸卢栎额头,“好像有点发热……不行,你得马上休息!” 沈万沙拉着卢栎一路回到院子,就见赵杼抱着胳膊大马金刀地站在院子中央,衣裳单薄没披披风,眉眼微沉气势冷冽,像是……不大高兴? 赵杼的确很不高兴,因为暗恋他的卢栎表现很不正常,没第一时间扑过来求抱就算了,竟然连人影都不见了,怎么找也找不着! 好不容易回来了,还跟沈万沙手牵手…… 虽然沈万沙只是个没长大的孩子,但牵手也不行! 沈万沙对上赵杼一向以直觉行事,觉得脖子有些凉,他就不敢高调了。 他板正神色,快走两步将卢栎的手交到赵杼手上,郑重地说,“小栎子在发热,可能染了风寒,我去斋房给他找点姜汤过来,有劳赵大哥照顾一二。” 说完沈万沙看都没看卢栎,像被狗撵似的飞快跑了。 卢栎:…… 赵杼握着卢栎的手,没觉得烫,大手抚上卢栎额头,发现有些热,眉头皱的很紧,“难受?” 卢栎揉了揉鼻子,“还好,并没有哪里觉得不舒服。” “你昨天就在打喷嚏……”赵杼想起昨夜的事,眉头皱的更紧。 卢栎眼神躲闪着看别处,怕他秋后算账,“真没什么……” “回房休息。”赵杼拉着人回到房间,眼神示意不远处的邢左洪右去准备药物。 被按到床上裹住被子时,卢栎还有些不自在,略有些挣扎,“……我没事。” 赵杼见他精神还好,没有想离自己远远的意思,面颊微红眼神躲闪,大概是不好意思…… 果然还是喜欢他的。 他猜的没错,刚才定然是嫌他脏了。 赵杼心内默默点头,很满意现下状态。至于卢栎没道谢……他在生病,他不应该计较太多。 沈万沙行动力一向很好,热热的姜汤很快端了来,同时还说已将此事告知黄县令,黄县令请他安心养病,案子已破,之后事情有他处理就好。 卢栎除了打喷嚏没别的不适,不过朋友这么担心,他也没耍赖,将姜汤端来喝了。他以为他精神不错,还能与沈万沙玩,结果没一会儿就眼皮打架,不知不觉的就睡了过去。 沈万沙有些担忧,“也不知道夜里情况怎么样,会不会发热,病情再继续只能请大夫吃药了……寺里条件不好,小栎子这样得有个人陪他睡,时不时看一眼才好,干脆今晚我——” 刚想说自己留下来照顾卢栎,抬头就见赵杼森寒目光,沈万沙抖了一下,“我夜里睡觉有些死,要不还是劳烦赵大哥……” 赵杼立即接口,“无碍,我来。” 沈万沙小小呼了口气,他很担心卢栎,但是赵大哥对卢栎也是实心实意的好,看这紧张霸道样子就知道,他还是不与人抢了…… 一大碗烫烫的姜汤喝下,卢栎裹着被子睡着了,却没有出汗,赵杼就知道情况不大好。邢左带来丸药,他化在水里喂卢栎喝了,渐渐的卢栎脑门见汗,赵杼才放了心。 卢栎是在三更时分醒的。 醒时月光大盛,透过窗格照进来,如霜如银,安静美好。 身上出过汗,感觉轻松了很多,卢栎想换衣服,一转头,就看到睡在枕边的赵杼。 赵杼五官端正,往日里总有一股张狂霸气,让人看到的多是硬朗锋利形象,现在他闭眸安睡,睫毛修长,唇角微翘,倒像个正在做着什么美梦的天真孩子。 卢栎注意到赵杼眼线狭长,唇色微浓,鼻挺额阔,他其实长的非常英俊。 他记得赵杼的眼睛,深邃明朗,似流动的水,静静盯着人看时总给人一种深情的错觉。这人如果不是那么冷漠,经常笑笑,会让很多人喜欢吧…… 正想着赵杼眼睛睁开了。 修长双眸像融了整个天空的星子一样,非常迷人。 “醒了?”嗓音也沙哑动听,这个人……相当有魅力。 就像上辈子的电影明星。 不过卢栎也仅是欣赏,盯着人醒了也没不好意思,大大方方的微笑,“嗯。” “可有哪里不适?”赵杼一边说话,一边长手伸过来探上卢栎的额头。 朋友的关心不好拒绝,卢栎乖乖任他摸,“没有哪里不舒服,感觉身上很轻松,沈万沙的姜汤很管用。” 赵杼很满意手下温度,看卢栎精神也还可以,知道他没事了,还算放心,不想听到卢栎赞沈万沙的姜汤,眸里冷漠又堆起来了。 卢栎越来越能感觉到赵杼的情绪变化,就像现在,他看不出赵杼哪里不对,但他就是知道赵杼不高兴了。 他下意识转换话题,“今天谢谢你。” “嗯?” “谢谢你救了我,我那样跑掉很不礼貌。”卢栎并没解释为什么跑,在他看来这件事已经过去,是他的个人情绪,已经顺利处理完毕,没必要再拿出来说。 赵杼终于等到这声谢,心内满意,也不吝啬对卢栎的赞扬,“弘然咎由自取,现今伏法,你功劳很大。” 卢栎眼神有些复杂,“你将他击杀……会不会不好?” “为何不好?他罪有应得,让他死的干脆已经很便宜他了。”赵杼一脸理所当然。 卢栎觉得这个事情大概两人没办法沟通,索性不再提。他看着赵杼墨黑双瞳,虽然对方刻意掩饰,他还是看到了这人眸底浅浅的关切。 他突然有些愧疚,因为他并没有给予赵杼同样的关注。 “你的伤……好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