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
可惜蜀中冬日天色总是阴沉,没有良好阳光,这点变化只被卢栎一人看在眼里。 卢栎相信沈万沙有钱,可能身份也不俗,至少这衣料不错,但别人却未必瞧的出来。 他凉凉看向对面,刘文丽正与一个姑娘一起走过来。说话的是走在前面的姑娘,眉弯眼细抬着下巴,姿态倨傲,身边跟着两排下人,有男有女。刘文丽站在她身侧错后半步,显然这姑娘身份比她高。 姑娘说话时,刘文丽眼神闪烁,不敢与卢栎对视。 想是心虚了。 这姑娘看向卢栎时,眼神特别厌恶,看来刚刚的话,大半是冲着他……应是被刘文丽挑拨的。 卢栎眼梢微垂,掩住眸中冷意,看来刘文丽是嫌银子给少了。 张猛看着不好,拉了拉卢栎和沈万沙的袖子,“那是邻县县令的小姨子,叫秦绿柔,脾气非常不好。秦家在灌县势大,不是好惹的人物。” 卢栎眉心微皱。张勇在县衙当差,这些上层关系会不会对他有影响…… 他拽住正跃跃欲试往前冲的沈万沙,“好男不跟女斗,是穷还是有钱,不是她说如何就如何,挡了人家的路,让一让却是应该。” 他笑着指了指街角那间最大的铺子,“不是要去那里花钱吗?走吧。” 沈万沙眼珠子一转,给了卢栎一个赞赏眼神。跟个女人当街吵架的确有失风度,他去狂花一把,别人不就知道他有钱了?这打脸姿势才是最好!于是他抬高下巴背着手往前走,“走卢栎,瞧瞧我们今儿个能碰到什么好东西!”看也不看那俩姑娘一眼,好像人家是地上的蚂蚁。 卢栎见他起初还火的不行,这么快就镇定下来,心里暗赞,倒是个稳得住的。 张猛拎着东西在后面小跑地跟上。 三人大摇大摆扬长而去,秦绿柔气的小脸青白,“竟敢不把我放在眼里!”她斜眼瞪刘文丽,“看看你家这都什么亲戚!” 刘文丽一反刚刚沉默模样,笑嘻嘻上前,抱了秦绿柔的胳膊轻晃,“你跟他们置什么气,不过是起子没见识的……你要真生气,回头我帮你收拾他们!” 秦绿柔捏捏她的脸,“你敢么?那不是你家亲戚?” “八竿子打不着的没脸臊皮货,谁把他们当亲戚!” 两个女孩说着说着笑了起来,也没往前走,就在方才卢栎看过的摊子边上聊天。说高兴了,秦绿柔大气的挥手,“这摊子上的东西倒也有些野趣,来来都来挑,看上了小姐我全包!” 这是连两边下人都施恩了。 刘文丽满面笑容道了谢,招呼旁边人都过来,“秦姐姐这么大方的主家再好也没有了,你们还不快点过来抢!” 下人们见主子高兴,自然凑趣过来,个个脸上带着笑,谢恩,吉祥话一句一句,都不带重样的。 秦绿柔被捧的十分高兴。 正当这边气氛热烈无比,连摊主都非常高兴的各种奉承时,街角的最大的珠宝铺子突然挂起红绸,燃放鞭炮,伙计们进进出出忙的不得了,还有个套红衣服的管事出来,敲着锣,“大喜大喜,咱们珍宝阁换东家了!今日正逢好时机,新东家感恩回馈,店内所有宝贝,珠宝器物,钗环首饰,皆打八折!” 动静这么大,没人听不到,有好事的拽住管事问,“新东家是谁?这么大手笔?” 管事有意无意朝秦绿柔刘文丽这边看了一眼,指着那摊子,“咱们新东家姓沈,就是方才在那小摊子看小玩意儿的年轻公子。” “哦——” 有人拉长了声音,意味深长地朝这边看。 临近年节,街上人多,方才秦绿柔刘文丽与卢栎沈万沙的为难,并不是没人看到,尤其这秦绿柔在县里很有名,秦家也不是小户,第一时间就关注的不少。 结果这秦小姐刚骂完人穷鬼,那‘穷鬼’就直接买下一个珠宝铺子…… 再对比方才秦小姐包下整个小摊货…… 有人没忍住,“噗”的笑出声来。 秦绿柔脸色铁青,瞪了四周一眼,咬牙切齿地问刘文丽,“你家那个臊皮货叫什么?” 刘文丽眼睛一转,“姓卢,叫卢栎。不过他可和我们没什么关系,只和捕头张家亲近。” “捕头张?张勇?”秦绿柔眼底闪过一道算计,回过神来看四下一片沉寂,气的直接转身,“回家!” 珍宝阁这边,卢栎看着正在与掌柜交涉的沈万沙发呆。 他以为土豪脾性好,不与女人计较,谁知道沈万沙一点也不冷静,来了问他要什么,他说不要,沈万沙就直接把整个铺子买下来了…… 珍宝阁背后有东家,按理说不会轻易卖整个铺子,可是生意人总归是生意人,只要钱足够,并没有什么不可以谈,于是沈万沙非常迅速的成了珍宝阁的新东家,当然手续什么的,要后补。 沈万沙与掌柜的谈完,拉着卢栎趴窗口往外看,“快找找那个尖嘴丑八怪女人在哪,少爷气得她吐血了没!” 远远看到秦绿柔气呼呼的带人走,四面还有指指点点偷笑的平民百姓,沈万沙笑的见牙不见眼,非常高兴。 卢栎抚额,他看错了,这土豪……一点也不稳重! 除却这点,沈万沙其实性格不错,大方善谈,也不像有钱人娇气傲气,很容易和人打成一片成为朋友。 可是卢栎最终仍然没有要沈万沙的东西,只是答应他有麻烦,可以让人去叫他,还将自己的住址给了他。 回去的路上,张猛大眼睛眨啊眨,一直好奇地看卢栎。 卢栎问他看什么,张猛就只笑不说话,把卢栎弄的有些不自在。快到家时,他接过张猛手里的东西,“我自己一个人回去可以了,你去看看曹婶那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有事叫我。” 张猛‘嗯嗯’地点着头跑了,心说他果然没看错,栎哥就是厉害,什么人都拿得下! 卢栎走到门口,刚要推门,突然注意到侧面有人。 刘文丽缓缓走过来,脸色有些白,显是等了他很久。 卢栎眉梢微挑,“有事?” 刘文丽眼神闪烁,“我是来提醒你,你今日得罪了秦小姐,这些日子当心些!” “如此我该谢你提醒了?”卢栎眼睛微眯。 刘文丽挺直腰,“那是当然,不是看在亲戚的面上,我哪里会来提醒你!” “看来表妹的私房还有很多。”卢栎嘴角上扬,露出一个略带邪恶的笑容,“我最近手头紧,表妹再拿些银子过来与我花吧。” “你——”刘文丽气的咬牙,“那么多银子还不够花的!我不会再给了,你休想威胁我!” “今日之事为何,表妹心底清楚,你是真想帮我,还是算计我,我也明白,”卢栎呲了呲牙,“我这人不喜欢吃亏,你给银子,我便饶了你,你不给……也好说,等着明日茶馆里说书先生的段子吧。” 说完他推门进院,‘啪’一声关了门,非常冷漠。 刘文丽气的整张脸通红,跺跺脚,提着裙子跑去了正院。 她气急之下忘了礼仪,推开门就喊,“娘!我们为什么要养着那个臊皮货!把他赶出去赶出去!” 冯氏正在看这月的帐本,闻言放下帐本,轻轻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微微笑着,“丽儿来了啊,过来坐。” 她个子不高,身材纤瘦婀娜,脸很小,长着一双多情水眸,说话柔柔的,看起来十分柔软秀美,让人不忍心对她大声说话。 事实上她‘化指柔’的功夫的确不错,只浅浅一个笑,淡淡一句话,就让刘文丽安静下来,乖乖的坐过去。 冯氏摸着她的发,“娘的丽儿这是怎么了?女子宜贞静,再急的时候,说话做事也要在心里过几遍才好,娘同你说的,你都忘了?” 她声音虽软,却似含了很大压力,刘文丽咬着唇,低着头,“娘,女儿知道错了……” “很好。”冯氏将一盅茶塞到她手里,看着她慢慢的喝,直等一盏茶喝完,又停了一会儿,她才缓声问,“卢栎又碍着你了?” 刘文丽冷静下来,意识到有些事情不能说,不然她娘非扒了她的皮,“也没什么……” “没什么你这么激动?”冯氏一脸不信。 刘文丽只好拿今天的事出来说,“他不懂眼色,得罪了秦绿柔……娘知道秦家背景,秦绿柔不好惹,我怕咱们家有麻烦。” “娘的乖女儿……”冯氏搂了搂刘文丽,笑容温柔优雅,“真是贴心小棉袄。” “不过没关系,卢栎是平王有婚约的妻子,秦家如果知道这事,不会再想追究,你放心。” “可是……”刘文丽咬了咬唇,有些不甘心,“我们就不能把他赶出去么?” “至少现在不行。”冯氏看着外面的阴沉的天色,马上要进腊月了,平王府的年礼就要到了……“王府送来的东西丽儿也喜欢不是?把他赶走,丽儿就得不了这些东西了。” 刘文丽有些舍不得,平王府送来的东西,都是这小小县城没有的,她凭着那些东西不知道出过多少回风头……“娘,平王真的会娶卢栎么?” “怎么可能。”冯氏嗤笑一声,笑完觉得不好,恢复温婉模样,刮了刮刘文丽的鼻子,“这些是大人的事,小孩子就不要操心了,嗯?” 刘文丽皱皱鼻子,“我知道,平王那么大的家业,怎么会想娶个男妻。” “婚约订下时两方说好,要在卢栎十八之前娶他过门,过了年他就十六了,时间不多了……”冯氏摸摸刘文丽的头,“娘琢磨着平王明年大约会来,丽儿可以好生表现。” 刘文丽脸一红,“娘说什么呢,我怎么可能……” 冯氏笑了,“娘的丽儿哪哪都好,要模样有模样,要德行有德行,值得更好的人家。王府……娘也不太奢望,能靠着这层关系,给你寻个好夫郎,娘就满足了。” 刘文丽害羞的一跺脚,“我不同娘说了!”转身跑出了屋子。 冯氏纤长指尖敲打着桌子,多情水眸内满是算计,她的女儿,值得最好的…… 入夜下起了雨,不大,细细绵绵的,落在身上便是一层水雾,拍之即掉。这样的雨最惹人烦,打伞吧,觉得太夸张,不打伞吧,淋久了人也难受,尤其大冬天,再小的雨也带着寒气,浸的人骨头疼。 灌县十五里外,有十数匹马奔驰而来,为首一匹马周身黑色,四蹄踏白,姿态矫健,极有精神,在它身上坐着的,是一个着玄色深衣,身材高大的男人。 男人剑眉冷眸,嘴唇微抿,脸部线条刀削斧砍般的锋利。他伏在马上,抓着缰绳的手指有些粗砺,手臂大腿上的肌肉形状隐约可见,这是一个常年动武,极为强大的男人。 待到一处荒芜略有些破败的庙宇,男人抬手,停了马。 立刻有人上前,“王爷?” “在此处休整。”男人声音低沉,透着寒意。 有人点燃了火把,火光折射着雨线落在男人身上,男人喉间一点深红清晰可见,似是血痕一般,阴森可怖。 “王爷……府里年礼车辆要等两日才能到。” “无妨,我们先进城。” 男人目光看着前方,似是要透过天际,看到城里的什么…… 第9章 问供 第二天卢栎刚醒,就见到了沈万沙。 他迷迷糊糊穿衣下床,打开窗子透气,就见沈万沙的大头隔着墙头往这边望,见他看过去,笑眯眯抬手打招呼,“早啊卢栎!” 卢栎的磕睡虫一下子被吓跑了,指着沈万沙眼睛睁的溜圆,“你怎么在这里!” 沈万沙爬上墙,转过身手扒着墙头一点点往下蹭,略有些狼狈的跌落在地,咧开嘴冲卢栎笑。他也不嫌自己没风度,拍拍屁股往卢栎房间跑,“我买下了隔壁院子,以后就离你近了,你高不高兴!” 卢栎:…… 这只是因为附近没有客栈吧…… 卢栎指了指八仙桌边的凳子让他坐,端盆子自己打水洗脸洗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