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

    程楚潇有点意外叶秋涵的坦率也很赞赏她能想得这么周到，他回美国之后也不是第一次重返中国，但有时还是对中国人的一些性格特点感到很苦恼，比如无论对人还是对事很多人都不愿意直接表达想法和意见，明明别人送的很喜欢很想得到的东西也非要推拒几次才状似无奈地接受，最要命的是要面子这个毛病，在其他方面还算能忍受，但对于严谨的医学是绝对不允许的，有任何不懂不明白或是不能胜任的情况在他看来都必须要讲得清楚明白才可以！

    “第一次上手术台都会有这样的感觉，二助的工作相对简单，你只要做好两件事就可以了。”程楚潇语气难得地带了点类似温和的味道。

    叶秋涵没搭话，只是认真地盯着程楚潇的嘴唇一副倾听金科玉律地样子。

    程楚潇看着叶秋涵这副模样心里失笑直接说道：“充分暴露，仔细止血，只要做到这两点就好。”

    暴露就是患者胸腔被切开后因为皮肤本身存在的弹性和手术部位的隐蔽需要二助用拉钩钩住切割部位，将需要缝合的缺损部位以最佳视野充分展示给主刀，止血则是用吸持器将胸腔和缺损部位周围的血液吸干净，这样主刀才能进行手术。

    叶秋涵进门之前本来毫无头绪地想了许许多多的事，但经过程楚潇这么一点拨，立即就豁然开朗起来，虽然他说的都是最基本的知识，但就是让乱糟糟地自己一下子就找到了方向。

    “我明白了，非常感谢您的指导。”叶秋涵是真心道谢，遇到好的老师有时一句话就会让人受益终生。

    “这是我应该做的，我有义务也有责任解决我的手术团队成员遇到的任何问题。”

    尽管程楚潇说的话仍旧是很公事化，但叶秋涵却一点也不在意，乐呵呵地又道了谢，学无止境嘛，在医学领域更是如此，脸皮不厚点嘴不勤快点多问些问题反而是要吃亏的，医院不比学校没人会主动给你授课解惑！

    “和孩子家长进行术前谈话了吗？”程楚潇问。

    叶秋涵点头：“已经谈过了，孩子的父亲字都签好了，我和他们介绍了您的履历，他们听完都非常愿意由您来主刀，麻醉师则要等到下午才会和他们见面。”

    程楚潇对叶秋涵后面有些奉承的那句话并不在意，继续说：“术前谈话一定要重视起来，你要记住术前一句话顶得上术后一万句，有许多纠纷就是因为术前谈话不全面引起的。”

    “这个我明白，您放心吧，我将所有可能会出现的不良后果都做了交待。”叶秋涵也觉得自己刚才有点太刻意了，就凭人家的名气怕是捧人的话都听腻了，自己真是多此一举！

    “很好，要是没什么事你就回去工作吧。”

    叶秋涵已经知道程楚潇是个话很少的人，也觉得他不是很愿意和别人有过多地接触，于是赶紧站起来离开不再打扰他，同时在心里警告自己以后可千万别再丢这个人了，这可不像和护士长孙迪打交道送点东西奉承几句就万事大吉了。程楚潇是个看中能力的人，决不会因为别人说几句好听的话就另眼相看。

    午休的时候叶秋涵去了八楼，恰好张耀申也有空于是两人一起去食堂吃饭。

    “你以后可别再多说话了，程医生都听见了，多不好啊。”

    “有什么不好的，他自己不是也说了有什么就说什么吗，他既然已经听出问题所在了那就应该痛痛快快地说出来，还非让我们挨个去试不就是想显摆他有本事嘛，有这个必要么？”张耀申并不认为自己的态度不对，反而对程楚潇的行事风格有很大的看法。

    叶秋涵有点不高兴了：“你怎么这么倔，程医生是在教学让我们亲自实践有什么不好？他要是先说出来教学还有意义吗，你能知道自己在哪方面有所欠缺吗？平时我们就是想坐诊还没机会呢，而且照你这么说我也算是听出问题来了，你心里是不是也觉得我也是个挺能装的人！”

    “我可没那么想，再说只一次听诊也说明不了什么问题，你要也是天才我只会替你高兴！”张耀申也不太满意自己女朋友损自己还替外人说话，言辞间也有了赌气的成分。

    “我看你不是能力问题，你是态度有问题，你今天的行为本来就不礼貌，你不知道吗！”

    “那程楚潇还搞个人英雄主义呢！”张耀申话接的很快。

    叶秋涵火了：“我明明是为你好，你怎么还一句一句地顶着来，是想吵架怎么着！”

    张耀申一看叶秋涵真生气了气焰马上就灭了：“秋涵，我明白你是一心为我好，我这不也就是逞逞口舌威风，这些话我不和你说还能和谁说去，你别和我较真儿啊。”

    “那下周做手术时你不许迟到，这可是我第一次上手术台。”

    “当然不能迟到了，咱们秋涵心外的处、女作说什么我也要共襄胜举的。”

    叶秋涵忍不住笑了：“算你识相。”

    吃完饭叶秋涵和张耀申一起坐电梯上了楼，叶秋涵开始写孩子的入院病历，整理各项检查和化验结果以及一周之内要采取的术前治疗，确认无误后只等着给程楚潇和主任检查就可以了，之后又去病房巡视了一圈儿，忙完这些已经过了下班时间。

    叶秋涵没再和晚上要值班的张耀申一起吃晚饭，而是立即赶回家匆匆吃了点东西就一头扎进书房翻起心脏外科专业书籍来，查看房间隔缺损手术的要点和注意事项，不仅如此看完之后又对照孩子的病情分析了几次，力求做到准备充分不出任何闪失。

    这样准备了一星期，手术前一天晚上叶秋涵在书房坐到十一点，因为担心明天自己精神状态不好也没敢太晚睡，只是回到卧室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只能硬闭着眼睛养神。

    早上五点不等闹钟响她就起来了，神清气爽地去厨房做了早餐，倒把叶之木两口子吓了一跳，女儿厨艺是不错可平时都是忙得见不着面，早上起床那也是掐着点儿才爬出被窝的，今天怎么突然就这么出息了。

    面对父母惊异的目光，叶秋涵笑：“今天是你们女儿的大日子，我要上手术台了！”

    其实在普外时她也上过几次手术台，不过在她看来切阑尾这种手术和心脏手术比起来根本无法相提并论，所以也可以忽略不记。

    叶之木两口子听了也是喜不自胜立即就把叶秋涵一通狠夸，自己女儿的努力和付出他们之前看着都心疼，几次三番地劝她转科，心外的活儿压根儿不适合女孩子干也不好出头，但这丫头犯起倔来谁也拦不住硬是不答应，真没想到居然这么快就能上手术台了，看起来还是自家闺女能力强啊！

    叶秋涵美滋滋地听着爸妈把自己捧上了天，嘴角含笑地把喝粥完才说了一句：“我也就是当个二助。”然后就出门去了医院。

    到了医院时间还早，于是坐在办公室又把这些天看的东西在心里总结了一遍再把手术步骤默背几次，叮嘱自己一定要给程楚潇暴露最佳手术视野。

    手术定在早上八点，由一科主治医师马明亮做一助，护士长孙迪和另外一位资深护师担任洗手护士和巡回护士，这样安排也是代表一科对程楚潇的重视，手术前麻醉师和体外循环小组都已经准备就绪。

    出于礼貌也是想见识一下程楚潇的手术技巧，两个科室的主任都自亲带着各自科室的医生过来观摩，另外还有些在院里进修的外院医生也跑了来，这下可让本已经做好心理建设的叶秋涵一下子又紧张起来，她没想到居然会来这么多人。

    她开始四处搜寻张耀申的身影，这个时候她太需要亲近熟悉的人给予鼓励了，哪怕是一个眼神一个微笑都好，只是来来回回扫视了几圈儿也没看见张耀申。

    不是说了一定会来给自己加油打气的吗，怎么两位主任和其他主任主治医生都到了他却连个人影儿都没有！

    叶秋涵又气又急，真不明白张耀申脑子里底在想些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体检去了，医生说恢复得不错，就是太胖了有脂肪肝让多运动，运动是光光的硬伤啊！

    ☆、第八章

    叶秋涵在心里埋怨张耀申的时候，程楚潇趁着病人消毒皮肤和等着麻醉的功夫走了过来，叶秋涵见他过来立即站直身体把腰板挺得直直地。

    “叶医生，你说说体外循环如果时间过长的话对患者会有哪些危险？”程楚潇一开口就是提问。

    原来还是考自己啊，幸亏自己准备充分，叶秋涵一副胸有成竹地样子：“体外循环时间过长容易造成患者心脏复跳困难、组织缺血缺氧、凝血功能障碍、肾衰竭还有循环系统功能下降。”

    因为手术过程中心脏需要停跳，所以必须用体外循环机来代替心肺功能，同时要灌注心脏停跳液让心脏停止跳动并用碎冰进行低温保护，等手术完毕再恢复供血让心脏重新跳动，所以停跳时间越长对患者的损伤就越大、危险系数也就越高。

    程楚潇比较满意叶秋涵的工作态度：“看来是做了功课的，正因为如此所以主刀医生就不止要保证手术质量，还要尽可能地缩短手术用时，最大程度地保护患者。”

    叶秋涵立即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这时麻醉已经生效孩子已经失去了意识，终于可以开始手术了。

    程楚潇在手术台前站好，叶秋涵则站在了他旁边严阵以待，早已将张耀申没来的事抛到脑后去了。

    只见程楚潇熟练地用手术刀切开孩子的皮肤又锯开肋骨，然后由马明亮医生涂抹骨蜡。

    叶秋涵左手拿着吸持器右手拿着细小的拉钩紧盯着程楚潇的每一个动作，看他打开孩子的胸腔阻断大血管后便立即用吸持器去吸胸腔里的血。

    程楚潇游离出动静脉血管连接体外循环机，等到孩子的心脏完全停跳之后又切开了右心房查看，果然和之前的诊断一致是单纯的房间隔缺损。

    叶秋涵用拉钩钩着孩子的切口，一动也不敢动用甚至连呼吸频率都放缓到了极限，又忙着看程楚潇动作流畅甚至可以说是优美地缝合着缺损部位。

    程楚潇利落地修补完缺损部位后关闭心房切口，将阻断的血管打开恢复孩子心跳并停掉体外循环机，又亲自缝合了本应由马明亮负责的胸、部切口，整个过程堪称完美。

    当孩子被护士和其他主治医生推出去之后，手术室里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除去术前准备和术后处理，全部用时四分五十五秒！”李文东激动地大声宣布。

    果然是世界级的专家啊，这个手术对心外来说虽是简单但这个简单仅仅指的是患者病情单一，在心脏手术范畴里是绝对不可能提及简单这两个字的，而程楚潇只用了不到五分钟就结束了手术简直是不可思议！

    手术室角落里程楚潇的第一粉丝于国俊则是分外激动地将双手合握在胸前，他已经不知道要如何表达自己的兴奋之情了！

    叶秋涵摘下口罩半张着嘴呆愣了好一会儿才试着动了动自己酸疼的手臂，这是由于手术中肌肉过于紧张僵硬造成的，她拉钩的时候是真的做到了纹丝不动！

    真的只有不到五分钟吗，怎么程楚潇做个心脏手术像是比切阑尾还简单似的，难道这就是天才和普通人的区别？太可怕了，自己一辈子也难以望其项背！

    “叶医生，手术记录和术后观察记录也由你来负责。”程楚潇对大家热烈地掌声礼貌地点头示意之后便开始给叶秋涵布置工作。

    “程医生，我能不能和叶医生一起参与写记录的工作？”于国俊面色微红眼眼巴巴地看着程楚潇，在他看来这样精彩的手术必须大书特书以供后人瞻仰才能体现出其应有的价值。

    程楚潇没有拒绝：“可以，写完之后拿给我看记得签上你们两个人的名字以备查档。”

    叶秋涵和于国俊两人齐齐点头，跟在往外走的程楚潇后面准备和他一起回办公室记术后医嘱，其他人则仍留在手术室讨论着刚才的手术细节。

    三人出了手术室去等电梯，等电梯来了门打开时却看见张耀申站在里面，张耀申看见电梯外的三个人时也是一呆，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眼手表忍不住问了一句：“不是八点手术吗，怎么还没开始？”

    于国俊噗嗤一声笑了：“耀申，你是不是忙傻了，手术已经做完了，不过也不能怪你会这么想，主要是程医生太厉害了，整个手术过程只用了四分五十五秒！”

    “怎么可能！”张耀申有些不敢相信于国俊的话，又调转目光去看叶秋涵。

    叶秋涵则是板着脸没说话。

    “张医生，作为一名外科医生手术迟到是很严重的事故，无论你迟到的理由多充分你都必须要写一份书面说明给我，而作为处罚手段我以后主刀的三场手术你将不允许进入手术室观摩。”程楚潇平静地说完便打算进电梯。

    张耀申顿时感觉面子上下不来了，挡在程楚潇面前扬起了脖子：“程医生，我对你的做法有意见。”

    程楚潇停下脚步看着电梯的门合上之后侧头与张耀申对视：“说吧。”

    “首先迟到是我不对，但我觉得事情应该分轻和重，我并不是手术的参与者只是观摩成员而已，如果我是手术的参与者那我决不会迟到一秒钟，我觉得程医生你对我施行所谓的处罚未免有些小题大做。”

    “我已经知道你的想法了，现在我要去icu看患者的术后情况，请你先让开。”程楚潇风轻云淡地把话说完就又将视线放在了电梯不停变换的数字上，那副淡然地样子就连旁边的于国俊和叶秋涵都觉得他像是压根儿没在听张耀申说了些什么。

    这下张耀申则认为程楚潇完全是在羞辱自己，若是没有其他人在场他也许就忍气吞声不自找麻烦地和程楚潇起冲突了，可现在好友于国俊在场不说，女朋友叶秋涵也在他怎么能丢得起这个人！

    张耀申的脑子飞快地运转着想如何才能挽回面子，突然灵光一闪就想到了可以用来质问程楚潇的把柄！

    “程医生，我话还没有说完，我知道你瞧不起我这个住院医师，但既然是关系到患者安危的事我资历再浅也要讲出来，房间隔缺损是需要体外循环心脏停跳的大手术，虽然手术单一但那孩子的缺损已经达到3.2厘米，我之前也有查过资料知道这种手术几乎不可能在五分钟之内做完，而且我听说今天要去观摩的人不少，您是不是有些过于追求明星效应只求速度反倒将手术的效果放在次要位置了？”张耀申认为这场手术在如此短的时间内结束不能排除程楚潇为了要故意显示技巧强行赶时间的嫌疑。

    叶秋涵急得脑门儿出了一层汗，她想不明白张耀申为什么总是针对程楚潇，作为一名在心外只工作了不到半年的住院医师怎么就不能虚心点儿，居然还敢这样挑衅，只是他再怎么错自己也不能眼看着自己男朋友继续出丑，于是赶紧插了一句：“张医生，你别说了，程医生急着去icu看患者。”

    “是啊，耀申，有话过后再说吧，一会儿我去找你。”于国俊也立即配合叶秋涵给张耀申找台阶下。

    只是张耀申话已经说到了这个地步，怎么可能退缩，只见他谁也不理只是盯着程楚潇看。

    程楚潇总算是又正眼看向张耀申了，因为他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波动，所以也看不出来是生气还是没生气。

    “张医生，我可以非常郑重地告诉你，我只有在实施心脏不停跳手术时为了保护患者的大脑不缺氧才会追求速度，不然我完全可以前提一分半钟结束这台手术，而且我已经反复两次检查过患者房间隔缺损的缝合情况，确认没有任何遗漏，而且你所说的几乎不可能只是你个人的认知范畴，对心外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程楚潇话音刚落专用电梯恰好又上来了，这次他绕过傻住的张耀申直接走了进去，叶秋涵和于国俊无奈地看了张耀申一眼也跟着进去了。

    “不可能！”张耀申又一次小声自言自语，怎么也不能相信程楚潇最快速度居然是只用三分二十五秒就做完一台需要开胸的心脏手术。

    进了电梯，叶秋涵和于国俊站在程楚潇身后互相对视一眼，两人都没敢说话，等回到七楼刚一出电梯于国俊就立即说：“程医生，我还有个患者要去看一下，等完事了我再找秋涵一起写病历。”

    看着一溜烟儿跑向病房区的于国俊，叶秋涵暗恨这人太不讲义气居然在这个时候把自己丢给了程楚潇。

    虽然张耀申是自己的男朋友，不过叶秋涵自认要是换作自己像刚才那样被人质问挑衅的话早就忍不住吵起来了，不知道程楚潇此时是不是已经憋了一肚子的气，也不知道他这么知名的专家是不是脾气会更大些。

    忐忑不安地和一言不发地程楚潇去了重症加护病房，叶秋涵站在一旁看着程楚潇细致地给躺在病床上的孩子做检查，之后他又查看了监护设备上的各项指标，最后确认了一遍用药情况然后才出了病房往办公室方向走，听他在加护病房和护士讲话时的语气像是并没有不高兴，叶秋涵不由得赞叹起他的涵养和气度。

    因为没得到程楚潇的示意叶秋涵也不敢擅自离开，只能继续跟着他。

    “刚才的过程都记住了吗，这些都要写在术后记录里面。”程楚潇坐下之后就问叶秋涵。

    “都记住了。”叶秋涵连连点头，虽然一直担心程楚潇会发火但在重症室的操作流程她可是都牢牢记在了心里。

    程楚潇想了想又说：“以后你要准备好笔和本子，这样才不会有遗漏。”

    叶秋涵马上答应：“知道了、知道了。”

    “你不用紧张，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这次从手术室出来你也没时间准备，今天感觉怎么样？”

    “到现在肩膀还有些酸疼呢，我确实是太紧张了好像还没来得及有什么感觉手术就结束了。”

    程楚潇似乎很认可叶秋涵的这种说法：“你的话从侧面反应了你对这场手术的投入程度。”

    这时叶秋涵终于有些放松了开始和程楚潇交流起来：“那程医生您觉得我的表现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