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节
如此向前摸索着爬行了很久,也不知这个方向究竟对不对,但是在两人的感觉中,这条深邃窄小的洞穴仿佛深不见底,黑暗在前方无穷无尽,像是永远都走不到头。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两个人忽然就都不说话了,周围一片寂静,只有从石壁上滴落的水滴声音,在这片黑暗中静静地回荡了。 “沈石。” 忽然,从身后传来了钟青竹的声音,听起来带了几分疲惫。 “怎么了?”沈石停下身子,转头看去,虽然出了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到,但还是能依稀感觉到她的身影。 钟青竹安静了一会,然后幽幽地道:“你说,我们会不会死在这里?” 第五十四章 微光 沈石在黑暗中默然无语,过了一会,道:“我也不知道。”但是顿了一下后,他还是低声道,“不过现在说这个为时尚早,总是要试试看能不能找到出路。” 钟青竹轻轻“嗯”了一声。 黑暗中看不清她的面容,沈石犹豫了一下,道:“是不是累了,要不坐下休息一下,然后再走吧。” 钟青竹似乎也真的有些疲惫,闻言也没有坚持,两个人就在这片黑暗中,摸索着在洞穴边缘找了块高一些没水的地方坐下,至于脚下仍然没在水中,却是关不上了。 沈石把后背往石壁上一靠,顿时只觉得一瞬间身子放松后,全身各处原本就有的疼痛一下子就都泛了起来,忍不住低哼了一声。坐在他身旁的钟青竹好像吃了一惊,问道:“你怎么了?” 沈石咬咬牙,道:“没什么大事,就是身上好些地方痛了。” 钟青竹沉默了一下,再开口时声音里却是带了几分担忧与歉意,声音轻柔,道:“对不住,我、我一直只想着自己,可是都没想到你跟我一样是被冲下来的,一定也受了伤,我真是……你没事罢,有没有哪里伤得很重的?” 风声轻动,却是一只柔软的小手轻轻伸来,带着些许莫名的颤抖在他肩膀上碰了碰,似乎想继续摸索一下,却又不敢再往前,只是僵在那里。 沈石笑了笑,道:“没事了,我自己看过了,都是皮外伤,不碍事的。” 钟青竹明显松了一口气,道:“那就好了。” 沈石在黑暗中点点头,没说什么,钟青竹也没有再说话,两个人就这样坐在黑暗中,沉默地休息着。 过了片刻,沈石忽然发觉坐在自己身旁的钟青竹身子似乎有些微微的颤抖,同时黑暗里的一片静寂中,仿佛隐隐有一些极度压抑住的微弱哽咽声,身旁的这个少女,仿佛正在悄悄啜泣,又似乎生怕被他发现,在拼命地压抑着自己。 “怎么了?”沈石犹豫了好一会,终于还是开口问道。 钟青竹被他这么一问,似乎知道终于还是瞒不过他自己哭泣的事,哽咽声渐渐大了些,但还是在尽力控制自己,只是那声音颤抖着,连话语声都有些模糊了: “我、我想我娘亲了。” 沈石叹了口气,没有多说什么,其实刚才在黑暗中惶恐不安时,他一个少年,何尝又没有想过他那位矮胖的父亲呢? 听着身旁钟青竹抽噎的啜泣声,带着几分无助与委屈,沈石过了一会,还是想着开口与她说说话,多少能让她放松一下心情,便道:“你娘亲是个很好的人吧,看你这么想她?” 钟青竹在黑暗中似乎擦了一下眼眶,低声道:“是,我娘亲对我可好了,从小有什么事都记着我,从来不骂我,不打我,当我是心肝宝贝。” 沈石默然片刻,道:“难怪你这么想她了。” 钟青竹说了两句话,看起来心情果然平复了一些,在黑暗中轻轻叹了一口气,幽幽道:“你娘亲呢,她现在在哪里?” 沈石停顿了一下,道:“我刚出世的时候,她就死了。” 钟青竹的声音一下子安静了下去,过了好一会,才带了几分小心,道:“对不住……” 沈石在黑暗里摆摆手,笑道:“好了,这有什么好说对不住的,你之前又不知道。还有啊,为什么你老是对别人说对不住对不住的,感觉老是欠别人一大堆钱一样?” 钟青竹不禁哑然,过了一会才道:“是吗?” 沈石道:“是啊。” 钟青竹细细一想,道:“好像还真是这样……” 沈石哈哈一笑,道:“可不是,所以说你跟别人说话我管不着,但是跟我说话就不用这样小心了,听起来怪怪的。” 钟青竹道:“哦。” 这几下对答聊天,两人心情都是平复不少,原本尚存的几分陌生感觉,现在倒是也都多了几分亲近。坐在黑暗里,两人有一句每一句地聊着,沈石从钟青竹的口中知道了她确实是出身于钟家庶出的一支血脉淡薄的旁支,家境也是惨淡贫寒,老爹除了姓钟之外,一无是处,早年五毒俱全,将好好一个家折腾的够呛,整日打骂钟青竹母女两人不说,还因为钟青竹是女孩不能传宗接代,对母女二人甚至动过兜卖的恶心念头。 至于后来不知算不算是老天开眼,这位老爹莫名其妙地落水死了,从那以后母女两人相依为命,生计也是潦倒,钟青竹娘亲万般无奈下,硬着头皮去投靠钟家本宗,本也没抱太大希望,谁知运气好居然遇到钟家老太爷八十大寿,大喜之日钟家不愿晦气,一来二去居然也就收留了她们。 从那以后母女两人总算是过上安稳日子,虽然在钟家地位依然低微,钟青竹娘亲平日做的也都是一些洗衣做饭的仆人事,但有饭吃有衣穿有屋住,母女两人已经足够欣喜了,哪怕平日钟家里头有些人看她们不顺眼,时常会刁难一下,又或是冷言冷语嘲讽几句,钟青竹也都是默默忍受下来,时间一长,倒是养成了几分现在这样小心翼翼的性子。 至于如今她能来凌霄宗,则是又得了一份机缘。钟家乃是凌霄宗门下出名的一大附庸世家,虽说这数十年来家中人才匮乏,声势大不如前,但仗着以前在宗门里的人脉,平日多有高人看顾,所以还是勉强跻身于四大附庸世家之列,只不过声势实力上,较之如今如日中天的孙家、许家,甚至相对较弱一些的侯家那都是远远不如了。 不过人面熟也有好处,来钟家的凌霄宗高人也不少,有一次便有一位前辈长老过来,本意是看看钟家这一代有无出色弟子,从中选出了钟青露还算过得去后,看来看去也并无太多人才,这让钟家上下都十分失望,谁知临走时这位凌霄宗长老看到正好从一旁端茶送水的钟青竹…… 沈石在一旁听到这里,忍不住一龇牙,心想这不对啊,这哪里是倒霉蛋运气不好的人,这从头到尾分明就是走大运吉星高照的模样啊! 孙友那家伙果然是不靠谱的! 沈石在心里对自己那位邻居兼朋友偷偷下了个结论。 …… 谈话间,沈石也随口说了一些自己过往经历,在听到沈石也是和自己一样,差不多是和父亲相依为命长大时,钟青竹好像对他也有了几分同情,不知道是不是感同身受的缘故。 总之,说着说着,两人的干系都是亲近了许多,如此聊了一会,沈石自觉身上疲惫之感消散许多,便对钟青竹道:“歇息好了么,要不咱们再往前走?” 钟青竹答应了一声,没有异议。 两人便又开始了在这个黑暗的洞穴中摸索前行,这一次他们向前爬行的时间更长,因为周围太过黑暗,他们必须要一边摸索一边前进,钟青竹跟在身后还好,沈石走在前头,一团黑暗中老是会有一种搞不好就一头撞上坚硬石壁的错觉,所以行进速度快不起来,必须不停地在黑暗中摸索着。 这样走着走着,也不知道到底走了多久,两人又再度有些喘气,身子上疲惫感阵阵来袭,这个时候他们心里都已经有了几分绝望,这条看不见光明的路,似乎没有半点的希望与生机。 难道,真的要死在这个暗无天日的洞穴中吗? 沮丧与灰心,像是毒虫一样悄悄啃噬着沈石的心,让他的心里又开始有些急躁起来,只是隐约听到身后那个女孩的动静,却又提醒他现在并非只有自己一个人,或许是少年莫名的自尊,要在少女面前保留几分尊严,所以他还是强行压下了心中的不安与烦躁,继续向前爬去。 只是究竟这样能够坚持多久,连沈石自己都说不清楚。 就在这时,忽地在前方黑暗深处,有一道微弱的光芒猛地闪烁了一下。 沈石身子瞬间一僵,一下子停了下来。身后的钟青竹却是什么都没察觉,兀自向前走着,猝不及防下一下子撞上了沈石的身子,“哎呀”一声惊呼,两人同时摔倒在水中。 “对不住……”钟青竹一开口就是这句。 沈石却没空去理会她的言辞,一把抓住她柔软的手掌,带了几分激动,指向前方,道:“你看,看那边。” 钟青竹“啊”了一声,带了几分不解向前望去,只见黑暗深处,一片静谧中,一道微弱的光芒平静地在那个角落里闪烁着。 “呀!”钟青竹再次惊呼出声,但这一次声音里已是满怀惊喜,沈石也是兴奋无比,道:“我们过去。” 钟青竹重重点头,道:“嗯。” 顺着黑暗的洞穴隧道,两个人加快速度向那光亮处爬去,随着越来越接近那道光芒,那光辉似乎也亮了起来,连带着他们已经渐渐可以模糊地看清自己周围景物,果然就是想象中的那种地底洞穴,岩壁都是深黑颜色,到处都是水,十分潮湿。 光芒越来越亮,这个时候他们已经看清前头就是一处拐角,光芒就是从那个拐角石壁后照射出来的。 当他们终于前进到那个拐角处,转了过来的时候,温和的光辉终于落在了他们两人的身上,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座比之前宽敞高大些的隧道,已经足可容纳一人直立行走。 而在这条洞穴顶上周围的石壁里,深黑的岩石之中,赫然有点点光辉如星辰一般,镶嵌在石壁上,发射出银色闪亮的温柔光芒,点点滴滴,闪闪烁烁,将这一处黑暗的洞穴映照的如梦如幻,犹如仙境一般。 “好美啊……”钟青竹看着眼前这一幕,星辰般的光辉倒映在她明亮的双眸之中,显得如此美丽,情不自禁地赞叹出声。 “这是‘荧光石’,”沈石看了一眼那些如星辰般的美丽光亮,淡淡道,“能自发微光,常伴生于硬石之中,偶尔用来照明,但不甚实用,除此外不能炼丹入器,用处不大,不算是灵材之列。” “这石头不值钱的。”最后他又追加了一句,语气很肯定地说道。 第五十五章 绝地(上) 钟青竹转过头,神情有些奇怪地看了沈石一眼,沈石看看她,道:“怎么了,脸色不太好,是不是手上伤处又痛起来了?” “唔……没有。”钟青竹摇摇头,把目光转开了。 从那条黑暗幽深又窄小的洞穴中一路爬行过来,直到这里,他们两人才算是真正可以站直了身子,不由得都有一种放松的感觉。钟青竹慢慢向前走了几步,站到了荧光石闪烁明灭的隧道中间,只见点点光辉如苍穹里柔和轻淡的星光,带着点点美丽的银色,在她头顶四周闪亮着,轻轻将她簇拥起来。 四下里,悄然无声,沈石也没有说话,只是默然地看着那个少女面上带着一丝喜悦,双眸闪亮似倒影着漫天星光,哪怕这一路走来她伤痕累累有些肮脏,但此刻在这般光辉照耀下,她却像是落入凡间的仙子,温柔美丽,不似凡人。 钟青竹带着笑意,慢慢张开双臂,就像是她想好好拥抱这美丽的光芒,这人生未见的瑰丽奇景,在这一刻拥入怀中,仿佛只属于她一个人。 “哎呀!” 只是下一刻,她忽地叫了一声,倒抽了一口凉气,捂住左手脸色发白。沈石走了过去扶住她,没好气地道:“喂,你的手断了啊,别没事就乱举乱动的。” 钟青竹脸颊微微一红,低下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道:“对不住……” 沈石叹了口气,道:“你又来了,不是跟你说过不要动不动就说对不住吗?”顿了一下,看着钟青竹脸色不太好看,似在强忍,摇摇头道,“手痛不痛?” 钟青竹犹豫了一下,轻声道:“不痛……” 沈石皱了皱眉,道:“不痛吗?” 钟青竹迟疑了一下,声音变小了一些,道:“有点痛……” 沈石看了她一眼,见钟青竹捂着自己手臂脸色似乎又白了几分,片刻之后,便见她漂亮清秀的脸上似乎颤抖了一下,然后差不多是用蚊子般的声音道:“很痛……” “你……”沈石差一点就对她无语了,反正有生以来,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般性子的女孩,只是现在看着她这般可怜模样,心里莫名也是一软,走过去轻轻扶住她的左手。 “嘶……”钟青竹皱眉咬唇,嘴里发出一声颤音。 沈石皱着眉头,道:“是哪里疼?” 钟青竹忍着剧痛,用右手往左手肘部指了一下,正是前头摔断的伤处。沈石一时也是想不到什么太好的办法,也不敢再轻易去碰触钟青竹的伤口,抬眼一看,只见刚才黑暗中胡乱做了个绳子把手臂吊在她脖颈上的布条已经滑落下来,便试探着想把她的手臂举高些再套入那绳圈。 谁知才把手臂太高少许,钟青竹便是痛哼出声,同时眼睛里有些微微发红,显然是痛得厉害了。沈石吓了一跳,登时便不敢再乱做,迟疑了一下,问道:“你的手要怎么摆才不会痛?” 钟青竹迟疑了一下,道:“就这么垂着,不去动它,会好一些,可是走来走去总会碰到摆动,所以就很疼。” 沈石“唔”了一声,沉吟片刻,目光扫过还兀自挂在钟青竹脖子上那条垂下的布条,忽地眼前一亮,道:“呃,我有个法子。” 说着走上前,从钟青竹脖子上取下了那根绳子布条,拿到手上看了看,才发现自己刚才随意撕下的这东西实在是既粗糙又难看,不由得有些尴尬,干笑道:“事急从权,你别在意啊。” 钟青竹没说话,脸颊微红,却是微微点了点头。 沈石拿着这布条,让钟青竹把左手自然地垂在腰侧,然后从手腕处饶过,直接穿过腰身绑在她的身上,将左手固定在身子一边,退了一步打量了一下,又觉得刚才这条绳子好像有些短了,似乎不太稳固,看着随时会脱落出来一般,想了一下,干脆借着周围荧光石的光亮,又唰唰唰从身上用力撕下了几块布条,这几番折腾下来,顿时把身上这件凌霄宗弟子服给撕的破破烂烂。 钟青竹将这一幕都看在眼中,微微张口,似乎想说什么,但不知为何欲言又止,到了最后,她只是默默地看着身前的沈石,在这黑暗冰冷的山洞里,周围是点点闪烁温柔如星光的银色光辉,照亮了他认真而专注的脸庞。 撕下布条,交缠一起打成死结,用力扯紧,然后分作两条,一条绑定了她手腕在腰侧,另一条避开手肘,从手臂上方接近肩膀处又绑了一圈,却是绕过了钟青竹的胸前从右手的腋下穿过,如腰身一般紧紧缠了一圈,终于是彻底地将她的左手固定在身旁,再也不会随意乱动了。 不知为何,钟青竹的脸腮忽然好红好红,特别是在沈石帮她绑着第二条固定手臂的布条时,身子都下意识地摆动了一下,似乎想要后退躲开。可是就在她抬头时候,只看见那男孩站在自己身前,一脸认真,微皱着眉头,一副小心翼翼似乎生怕弄疼她的样子。点点星光温柔如水一般,悄悄从他身后头顶洒落下来,他的额头隐约见汗,目光如此清亮,与星光交织在一起,深深映入了她的眼帘心间。 这一脚,终究是踩不出去。 所有的冰冷与黑暗,畏惧与恐怖,仿佛都悄然而退去,只剩下这仿佛梦境般的星光里,那个男孩温和、关怀而专注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