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节
“非也,分明是君真人拆穿了鸿明老魔的阴谋,立下大功!” “君真人一心恋慕白莲仙子,如今总算得偿心愿。 …… 月上柳梢。 玉清峰偏殿内,华白莲一袭红裳端坐床前,换下了月白纱衣,似乎也褪下了以往的似幻非幻,似真非真,红烛映出她少见的妩媚与娇艳。 君长松难抑心中激荡,红着脸道:“长松心悦仙子已久,今日能与仙子缔结良缘,实乃三生有幸,长松定不负仙子。” “你真如此爱慕我?” “长松心意天地可表,日月可鉴!” “可愿为我做任何事?” “自然!” “若我想让你杀人呢?” “那人就一定会死。” 华白莲笑了,眼底却似凝了泪意,红烛摇曳,两道人影渐近…… 喜事冲淡了仙门大比上的闹剧。经一月双修,君长松修为大进,突破在即,便返回乾坤宗闭关修行,若是顺利,出关时必将紫府有成,如此进益,远胜昔年鸿明道人。 是夜,玉路峰上迎来一人。 “是你?”俆妙君漫不经心道:“新婚燕尔,不在玉清峰上等着你那伪君子,跑来我这里做什么?” 华白莲微微牵起嘴角:“我见你过得很好,丝毫不惦念你的师尊。” “我师尊正德正善,天纵之才,自能逢凶化吉。”俆妙君嘲讽道:“如君长松这般宵小之人,寻了他上百年,依旧拿他毫无办法,我有什么可担心的?” “……你还真说得出口!”华白莲似被她的厚脸皮震惊:“你就不怕我将这番话告诉旁人?鸿明道人大恶大孽,正道宗门谈之色变,你却引以为豪,若此事被乾坤宗人知悉,理直气壮找上门来,哪怕青云宗要护你,也必会给他们一个交代。” “你……”俆妙君一愣,冷月下,对方广袖轻罗,犹在梦中。 “若有那天,我自然换一种说法。”她不以为然道。 “……” 华白莲似不服气,又道:“当年鸿明道人五百载修成紫府,震惊四海八荒,我、我道侣成丹至今不足两百载,就已近突破,他日成就必在鸿明之上,你这般得罪我们,就不怕将来落得个魂飞魄散,不入轮回?” “将来?将来不知你们能与我过几招,君长松不过半树罢了。” “……牙尖嘴利。” 华白莲时时讥讽,俆妙君有来有往,若不仔细分辨她们说话的内容,倒有些谈笑风生的意思,最终,华白莲迟疑问道:“你……真不怕被你师尊连累?” 俆妙君嘻嘻一笑:“我自然不怕,我还等着师尊带我走呢,师尊,您何时带我走呢?” “………………………………………” 羞耻顺着骨髓悄然蔓延,“华白莲”呼吸一窒,顿觉脸上烧的慌,幸好有人/皮/面/具遮挡。 ——此朵白莲,正是鸿明道人假扮! 那日他本已离去,自认与俆妙君之间缘分已了,以她如今的资质,青云宗必会护持。可不知为何,半路上他总是心慌意乱,又鬼使神差地潜回宗门,确认俆妙君安然无恙才放下心来。可他依旧没走,而是化作杂役弟子躲在门中,直到这日君长松回了乾坤宗,他才寻得机会假扮华白莲来玉路峰。 起初见俆妙君如临大敌,他便想逗逗她,后来见她似毫不担心自己,又心有不甘,这才屡屡激她,没想到一切都被对方看穿,也不知她何时猜出了真相? 想到方才自己宛如小丑,他恼羞成怒,一掌劈晕了爱徒! 不知过了多久,俆妙君在一间木屋中醒来,发现她躺在一堆草垫上,周围只有张满是划痕的桌子,和一把缺了角的椅子。 木屋破旧,光线昏暗,处处漏风,满室潮气。她望向唯一的光照处——夕阳西下,一个道人倚着门板而坐,残阳映在他病弱的脸上,勾勒出金色的轮廓,正是许真人的相貌。 “师尊?” “你醒了。” 俆妙君坐起来,揉揉脖颈,想到师尊竟会劈晕她,必是羞恼至极,于是不敢再提,转而问道:“青果桂丁呢?” “他们还留在青云宗,此事不会连累他们。” “那便好。” 两人静坐无言,分明都有千言万语,但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你何时认出我的?”最终,鸿明道人先问。 “就在您威胁要告发我时。”说罢,俆妙君忽然大哭不止,抽泣道:“师尊,您受委屈了,不论如何,我都相信您!” 鸿明道人先是一愣,随即古怪一笑:“你信我?” “当然!自我爹去世,您就是世上待我最好的人,会护着我,不让人欺负我,不信您我还能信谁?” 鸿明道人挑眉道:“我何时护你了?” “您替我挡了林真人那一击,还特意收我为徒,不让华师姐辱我,还有还有,您当年还帮我夺回了百草阁的丹药,让外门无人敢欺我……”俆妙君逐一分辨道。 “……你还知道些什么?” “我还知道……”俆妙君漆黑的瞳仁一转,本不想说,但想到师尊面皮薄,还是早日交待为好:“我还知道您是仙人,就是送我来青云宗的仙人!” “……………………………………” “当年师尊宁可自残也不愿伤我,即便神志不清,也依旧护我。自我入了玉路峰,每年与仙人相遇那日总不见您,之后一段时间您又神色萎顿,如此明显,我怎会猜不出?只是您既不提,我也不说。但从我第一次见到师尊,就认出了您!” “你……”鸿明道人感慨万千,涩于言辞,最终道:“是了,你向来聪慧。” 俆妙君有点不好意思,问道:“师尊,那仙人便是您的真容?” “不错。”鸿明道人索性将一层薄如蝉翼的皮囊揭下,露出原本清隽容颜,在夕阳余晖下,宛若神祇。 俆妙君一时看呆了,脸上浮出红晕,她当年不谙男女/情/事,此时年岁渐长,只觉得心跳都有力了几分。她听多了他人谈论师尊,不论惋惜也好,憎恶也罢,都言他过去是如何姿容绝世,惊才风逸,然而当她站在本尊面前,才知旁人所赞,终不及师尊万一。 她见师尊一脸肃容,又暗愧自己竟生出亵渎之心,于是慌乱地寻了个问题:“师尊,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此事说来话长。” 原来百余年前他突破合体在即,若成功,便是当今修界合体期第一人。那天夜里,他修炼正直紧要关头,忽然一缕诡邪之气钻入他识海,那股魔气强横刁钻,乃是他生平觐见,他几乎耗空体内灵力才勉强将之镇压,整个人却已失去理智。他仿佛堕入九幽之地,被无尽恶鬼与凶兽包围,浑身血脉鼓噪,好似身受万火焚心之苦,恨不能屠灭眼前所见,而等他清醒过来,已是一身浴血,乾坤宗更是血流成河。 君长松作为唯一从他剑下逃走之人,指正他修炼入魔,血洗宗门。他想解释,可事实俱在,无数同门丧于他手,让他辩无可辨,就连可作证据的体内魔气都消失无踪。鸿明道人知道,这必定是针对他的阴谋,他不愿就此受制于人,于是选择逃走,以图私下查找证据,洗清罪孽。 “或许我不该逃。” “不逃,兴许您早就……”陨落,俆妙君咽下那两个字,问道:“那后来呢,君长松说您逃跑途中,杀害了许多正道同门。” 鸿明道人道:“此事我不知情,我从乾坤宗离开,便藏身于西极洞府中,当时我身受重伤,境界跌落,且难以克制火毒发作,等我熬过那段时日再行出山,才得知事情已发展成这样。” 他说得轻描淡写,俆妙君却只要想想就仿佛万刃割心般疼痛,一时泪如泉涌。鸿明道人还像以前那般,摸摸她的头以示安慰。“我失了先机,又无线索,只有从君长松入手,他当年不过金丹,就连紫府真人都命丧我手,他是如何逃脱?” “我心生疑虑,便偷偷跟着他,可不论我变成什么样,只要靠近他,都能被他认出,好几次让我陷于危境,只是如此一来,我便更认定他有古怪。于是我离他远了些,只借神识观察,然后我发现他竟时常自言自语,有时一觉醒来容颜会发生变化,还总能突然学会某些神奇功法。” 鸿明道人顿了顿:“我怀疑他修炼魔功,或许识海中有只千年老魔在引导他,又或许他得了什么上古宝物,里面还有一缕残魂……总之,他必定有鬼!可他在外谨慎,我一直苦无机会。” “那我爹他……”俆妙君立刻想起来。 “抱歉。”鸿明道人道:“我知君长松去了西海秘境,但此行危险,我没有跟去,只是后来得知仅剩他一人活着归来,便猜测你父亲之死,多半与他有关。” 俆妙君垂眸:“原来如此,那我爹……或许我永远不见真相了。” “不然,我相信天道不容欺,终有云开日。” 俆妙君默然不语,少顷,又问道:“师尊,我知鸿明是您尊号,却不知您姓名?” “我姓杨名昭,木易杨,昭昭天日的昭。” “杨、昭?”俆妙君喃喃念道,有些失神。 “怎么?” 俆妙君摇摇头:“那师尊,许真人呢?” 杨昭冷笑数声:“怎么,你也觉得是我杀了他?” “不,您当然不会!” 杨昭轻扯嘴角,看不出是什么意思,他道:“许留踪寿数已尽,他毕竟只是假丹修为,活了千年已算寿长。那日我送你入青云宗,心中放心不下,便找了个机会潜进去,恰好发现他的尸首,索性假冒他。” 说完,他似乎有些幸灾乐祸:“反正如今我拐走了你,你不信我也不成了。” 俆妙君却前所未有地认真道:“师尊,天涯海角,我只愿跟着您。” ☆、第137章 一山一海,一界一州。 他们走过许多路,跨越许多年。 杨昭以为俆妙君只会陪伴他一程,但她却陪了他整整六百年。 他们上仙山赏过云出日落;他们入凡尘看遍人间万象;他的喜怒哀乐都与她分享,而她的成长中则满是他的痕迹。 每当杨昭发狂时,俆妙君都会逼出自己的心头血帮他抑制火毒,那血分明是热的,入体却阴寒无匹,成为他的救命良方。 眼看他一年年好起来,她笑说,难怪第一次见面时,师尊总想吃了我。 到后来,杨昭不再去想俆妙君什么时候离开,他终于相信,她愿意和他永远在一起。 “师尊,您是不是彻底好了?”书房中,俆妙君梳着妇人头,外表是一副商户女的泼辣样。 “不错。”作老爷打扮的杨昭难掩意气:“我的境界已彻底恢复,如今需找处隐秘之所安顿下来,短则十年,长则百年,我定能突破至合体期!” “太好了!”俆妙君抚掌笑道,又有些遗憾:“唉,可惜这古玩店经营得好好的,又得关门了。” 这些年,他们总换身份,早已习惯。 “你可将此店暂托给牙行,等我们日后回来再开张便是,到时你买的那些假物件,或许就成了真古董。” “……” “不过在此之前,我还需要一样东西。”杨昭忽然话锋一转。 “什么?” “焚天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