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节
池迟站起来快步走下了车。 温潞宁愣了一下就追了下去。 第17章 兄弟 就算是受伤的池迟,跑起来还是比常年缺乏运动的温潞宁要快的,等温潞宁气喘吁吁地跑了过了两个街口看到池迟的时候,她已经和四个中学生正面打上了交道。 “他真是我弟弟,我是出来找他的。”身材最高大的男孩儿理直气壮地搂着矮小的少年,“你谁啊,瞎管闲事。” 带着口罩披头散发的池迟双手抱臂,样子同样嚣张的很。对方还有一身校服可以压制一点痞气,让她看起来更像是一个坏人。 “你说你是他哥哥你就是啊?你有证据么?” 听听,听听这话,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捡了别人钱包不还呢,有个大妈路过,轻轻敲她的手背:“小姑娘,有话好好说哦,不要欺负小孩子哦。” 池迟愣了一下,摘掉口罩露出一张打翻了颜料盘的脸,还没等挤出笑容来,就把老太太吓了一跳。一头卷发的老太太挎着布兜小步加快就离开了现场。 几个人一起目送着串场的老奶奶翩然离去的样子,几个人之间紧绷的气氛也消散了些许。 男大孩儿的表情很是不屑:“你跟我要证据,你管得着么,我们都姓王,行了吧?” 温潞宁一点点走到池迟的身后七八米的地方站住不动了,从过去到现在,遇到这种事情他都是沉默的那一个。 遇到这种时候,就算有人帮忙又有什么用呢? 今天好心人拦住了一个向少年进行勒索的人,让他免于遭受暴力和不公,明天,这些人还会找上他,用比今天更恶劣的态度对待他。就像林秋替他把那些跟他要钱的人都打了,等到林秋不在的时候,他们还会来抢他的生活费,甚至把他摁在校园的墙角里打一顿一样。 当年,如此恶性的循环往复之下,林秋和那些人的架打得越来越大,出手越来越重,她竟然也跟那些人学会了抢劫同学。伴随着一次次考试发挥失常,林秋越来越频繁地出现在嘈杂的街头,慢慢地淡出了同学们的视线,直到林秋走上天台以非同寻常的方式回到地面…… 如果当年林秋没有替他出头就好了,就算他被打劫一千次,至少林秋还活着。 在这几年里,温潞宁偶尔会想,是不是自己害死了林秋,如果自己不是那么弱总是被欺负,很多事情就不可能发生。他把这个话告诉了心理医生,心理医生说他有自毁倾向,吓得他的爸妈把家里能用来上吊的皮尺都剪成了一节一节的。 那之后,他就不想说什么了,自闭症好过抑郁症,就这样吧。 所以…… 温潞宁的目光重新回到池迟的身上。 没有人会跟在别人屁股后面做好事,却有太多人跟着固定的人身后做坏事,由此可知幸福总是偶然的,而不幸,的确是横贯人生的必然。 与林秋相处的岁月,是他人生美好的偶然,永远地失去林秋,是他生命悲剧的必然。 被强大的人欺负是弱小者的必然,这个小姑娘怕是不懂这个道理啊。 站在几人中间越发显得矮小瘦弱的男孩儿此刻嘴唇抿的紧紧的,他低着头不说话,任由高大的少年一双大手把他拉来扯去。 “我不问别人,我问你,小帅哥,这人真是你哥哥么?你大胆地说话,他要是欺负你,姐姐帮你揍他。” “你这人有病吧?多管闲事!” 高大的少年一把推向池迟,池迟抬手格开了他的动作,刚好碰到了手臂上的伤处。 她轻轻皱了一下眉头,不知道是因为片刻的疼痛还是因为矮小少年的默不作声。 “小帅哥说句话啊。”她叫着十三四岁的少年小帅哥,完全忘了其实自己也才十七。 “你别管了。”仍然低着头的男孩儿瓮声瓮气地说。 池迟回头看向温璐宇,这个男孩儿的样子会不会让他想起自己? 如果说林秋是家庭暴力的受害人又是校园暴力的施暴者,温璐宇自己也曾经是校园暴力的受害人,在没有林秋保护的日子里,他就像是一个被人从壳子里拽出来的蜗牛,只能迟钝地消极地对待世界对他施与的种种不幸。 那些伤害还是给温潞宁留下了影响,让他畏惧与外界的接触,托庇于林秋的保护,当林秋死了之后,他只能用减少接触的方式来保护自己,这样充满了对世界不安,对人生悲观的人,他们的镜头语言总会有。 亮堂堂的柏油马路上,一辆白色的甲壳虫猛地停在路边,年轻的女人开门跳下车。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声大喊:“王笑宇!你又逃学!” “班主任!” 三个高壮男孩儿中的不知道谁惊叫了一句,他们仨小子撒腿就要跑。 被池迟抬脚一次绊倒了两个。 其中一个就是刚刚说自己是别人哥哥的。 穿着淡黄色套装的女子有一头浓密的大波浪卷发,随着小跑来的动作,长发在她的脑后摇曳。 事情很快就搞清楚了,王笑宇,也就是那个领头的大男孩儿确实是逃课出来不干好事儿的,他弟弟王笑宸在隔壁学校被欺负了,他把他弟叫出来要堵那个敢欺负他弟的人小黑巷。 没错,那个矮个子就是王笑宸,王笑宇真是他哥。 哥哥纠集了兄弟要为弟弟出头,弟弟反对以暴制暴,兄弟俩就这么在路上拉扯了起来,引来了奇奇怪怪的池迟。 王笑宇的班主任有点牙疼地看着这对别扭兄弟,还有王笑宇的两个死党。 “逞英雄啊,打来打去有用么?这种事情你们应该先找老师和家长知道么?可能在你们的眼里老师只会和稀泥,家长只知道让你们埋头学习,你们都觉得特怂,但是用暴力解决暴力只是解决你心里的不服气,根本不是在解决问题你们懂么?!” 五个少年一字排开挨训,绿树红花下面一溜的蓝校服很是让人赏心悦目。 听着老师的话,温潞宁出了一会儿神儿,回过神来,就看见池迟正看着自己,带着口罩的脸上只有一双眼睛带着明显的笑模样。 “看什么?” “没啥,困境铸就艺术,生活的目的却是解决困境,挺有意思的,对吧?” “呵……” 踹了别人膝盖把两个少年掀翻了的池迟看没自己啥事儿了,摸摸鼻子拽着温潞宁转头往车站的方向走过去。 忙着训人的老师没注意到。 在不远处,那辆白色甲壳虫的车窗缓缓降下,一个温柔的女声从其中传出:“找到孩子了就先回去吧,教育他们也不在这一时。” “你们看,你们谨音老师顶着大太阳开车陪我找你们,你们过意的去么?” 此时的池迟早就拐到了另一条路上。 自然听不见身后那些孩子们有点羞涩有点紧张地对着车子喊“池老师好。” …… “我以为会是校园暴力,结果是校园暴力加兄弟情深。”站在公交站等车,池迟开始跟温潞宁交流刚刚的心得体会。 一场虎头蛇尾的“见义勇为”给了池迟的新的思考。 看见三个高壮的少年围着一个小矮子,九成九的人都会认为那三个人是在欺负人,但是没人知道故事的结局是什么。 第一次当主角的池迟开始学着从整部电影的角度出发去看待电影中的每一个元素和事件,这种视角很广阔,也很容易让人发现自己曾经忽视了的问题。 整部电影,其实是有两个主角的,一个是没有名字的林秋,一个是镜头外的温潞宁,林秋总是对着镜头说话,其实就是对着温潞宁说话,而镜头外的温潞宁,控制着整部电影真正的情感走向。 林秋的想法池迟自信自己能慢慢揣摩到位,温潞宁的想法就牵扯到了整个电影的核心表达和基本视角。 如果温潞宁对于自己的情感把握不能达到一定的水平,那么整个电影就会混乱又苍白。 演员不过决定了电影的表达,导演和编剧才掌握着一个作品的内在——这是池迟第一次当龙套的时候就明白的道理。 当导演、编剧、主角三个身份都在温潞宁的身上的时候,他的情感就凌驾于这个电影本身之上,池迟想要做的,就是引导着温潞宁这个人,让他把自己的情感流畅又舒展地释放出来,排解掉过多的负面情绪,去纪念一个真正的林秋。 温潞宁一直没有说话,直到女孩儿问他:“你把这个剧本修改了无数次,为什么不写结局呢?” “……我写剧本,是为了问她一个问题,她不回答我,就没有结局。” 一直到他们坐上车抵达目的地又下了车,走到等在那里的温新平身边和他一起布置好了拍摄的现场。 温潞宁才这样对着池迟说着。 池迟笑了。 “好,那我们一起问。” 这是一个与林秋截然不同的笑容,配着阳光与清风,带给了温潞宁异样的迷晕。 第18章 发绳 池迟这个小姑娘真的是太了不得了。 这是这两天里,温新平最大的感想之一。 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在平常的时候,小宁就是一个怂包,关系到他自己剧本的时候,他又成了一个让人难以忍受的强迫症患者。 一个镜头不对,他会一遍一遍又一遍地要求重拍,池迟也会一遍一遍地跟他磨。 说脚步的感觉不对,那就一遍两遍……十七遍十八遍地走,说台词的语气不对,那就通宵达旦地去揣摩,从来不会发脾气,从来不会使性子,永远笑呵呵地摒除整个剧组里所有的焦虑和浮躁。 这样的小姑娘,如果跟了一个靠谱的剧组在一个有经验有想法的导演手里打磨一下,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现在温新平已经能理解为什么金思顺看见池迟接这部戏会这么地痛心疾首,确实,在这个剧组,这个女孩儿被耽误了。 出于私心,他们夫妻不能停下这个已经开始的项目,只能咬咬牙又给这个深坑一样的项目多筹了十万块钱,如果拍摄经费不够那就用在拍摄上,如果拍摄经费够了,那就用来支付池迟的片酬。 不仅仅是良心上过不去,对于这样一个在圈内一定会有所作为的演员,他哪怕是出于自己将来工作的考虑,都不会去得罪。 甚至温新平还友情价找来了几个能帮忙的朋友,打光、场记、收音,顺便都还能做做道具之类的,又让温潞宁的小姨夫帮他们搞了一辆面包车,就算是构成了一个微型剧组的基本班底。 他的这些朋友跟温新平自己一样,都属于相对物美价廉并且经验丰富的,在很多拍摄的细节问题上他们都给出了成本低廉效果也不错的拍摄建议,池迟每天乐呵呵地跟他们混在一起,聊着聊着就成了忘年交。 小姑娘超乎年龄的智商与情商越发把他们的儿子衬得阴沉固执不讨喜,如果不是他儿子确实表现出了在拍摄上的卓越天赋的话,温新平大概早就在心里抽打自己的儿子了。 自己的儿子是个天才——这是温新平的另一个感想。 在温潞宁强人所难的一个又一个要求被满足之后所得到的画面,无论是结构还是配色,甚至是感情的刻画与表达,都带有他浓重的个人特色——背景浓丽中透出特有的清新,人物色彩浅淡又生动。穿着校服梳着马尾的池迟,在温潞宁的镜头里所展现那种昂扬也迷惘的青春感让他们这些见过大风大浪的老男人都有心神动摇的感觉。 灵气十足的笑容,随意又充满张力的画面,搭配着少女松弛有度的表演,很轻松地就能拨动他们自己记忆的弦,想起那些以为自己飞上天空的放肆岁月。 温潞宁小时候就喜欢拍照,那时候的温新平还只是一个摄像馆的摄影师,偶尔给别人的婚礼录个视频之类的,还没有像后来那样全国到处跑地忙工作。 爸爸总是希望儿子能继承自己的事业的,他给自己的儿子买了一台小相机,让他自己咔嚓咔嚓地玩,一直玩到上了高中。胶卷公司都倒闭了,相机早就换成了数码的,父亲成了一个大忙人,四五年都没有再看过自己儿子眼中的世界。 如果当初林秋没有死,温新平绝对支持自家儿子去考一个摄影、摄像或者导演的专业,在林秋死后,他们一心一意地想让自己的儿子跟过去割裂,何尝不是一种浪费和扼杀呢? 夜半梦醒,温新平忍不住也对自己的妻子长吁短叹,一对中年夫妻,并排躺在床上,一个说自己不该忽略了儿子,一个说自己不该只关注儿子的学业就不管其他。在回忆与悔意里,他们度过了一个又一个的无眠之夜。 人来人往的马路上,女孩儿低着头往前走,书包垮垮地背着,步伐懒洋洋的。 她抬手泄愤一样地握住自己头上的马尾辫儿,脑袋左右一晃,长长的发就从她的手中挣脱了出来,一丝一丝,一点一点,流淌的一般。